《锵锵三人行·跟陈丹青聊天》真正的贵族特别单纯(2)

陈丹青:陈巨来写陆小曼也很传神,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写陆小曼能写得让我想像出她这个人来,只有他写的好像真能见到陆小曼。小曼并不像大家说的是个风流女子,她是有真性情的。此外他写民国狂人也很有意思,那时候人的性格不受压抑,一方面有约束、有规矩;另一方面,人的个性其实蛮展开的。

窦文涛:书里讲到大画家溥心畲的一个细节,人家送他几方印,他拿来看了看,随手就交给陈巨来,说正好磨了,你给我刻印。这要让我们看,是对送印的人不礼貌,但他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皇亲国戚,从小就这样。小曼一生男友,一一数之,可成一点将录,最著者为胡适,不图临终时最后见者为余,送入火坑时又只余一人,殆虽未能称为有始,而可云有终耶?她当年在北京时如何骄娇,余只闻尹石老及一吴济川(吴眉生之子)二人形容之。但自余廿三、她廿五,相识后,觉只有娇态,但无一轻浪之言行,又生平不背后诋人,存心忠恕,如大雨之妻月波,小曼从不言及其"白兰花"出身,即其例也。尝有一次于烟塌上问余曰:"某某,吾与你相识近廿五年了,你看吾究竟是一淫妇否?"余云:"瑞午与你二个,'老枪'则有之,淫妇未必也。"初,吴湖帆对之鄙视之至,认为余不应与之为友,及解放后,吴、陆相识了,亦云:"当年把她看豁边了。"

--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陆小曼》

在此二月中,溥嘱余刻者,达三十余方之多。以前所用印均为王福庵之作,至是时悉为被渠磨去了。一日有顿立夫(原为福庵拉车夫。后王收为弟子,印神似王也)由荣宝斋经理梁子衡携之晋见,并赠印二方求正。溥略一展现,即随手付余,笑笑曰:"正缺石头,请你刻吧。"余见顿方在座,婉告之曰:"这刻得很好,可留用也。"溥曰:"你不磨,吾磨。"言时即就砚砖上磨去了。可怜连刻的什么字,他都未见也。梁大窘,顿立起即去了,溥若无事坦然也。又一日,吴仲垌以手集古人印拓一册呈之,溥又略一翻阅,即随手给余曰:"送你吧。"余曰:"吴先生拓得精极的,我不能要的。"溥曰:"你不要?"即向字纸篓中一丢了事,使吴大窘而去,溥自若也。

--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西山逸士》

陈丹青:他的或放诞,或斯文,或讲理,或狂暴,纬度非常大,民国时候还保得住这种风格的人很多,所以陈巨来这本书珍贵,能够切片清末民国。我还没见过任何一本著作能对当时的男女关系有这么详尽的、几乎称得上是社会学贡献意义上的描写。比如他写到一个朋友,一星期里四天在大老婆那儿,两天在小蜜(一个十八九岁刚从窑子里出来的小女孩)那儿。这四天要是小蜜出去交际,被人弄走了怎么办?他就叫陈巨来去陪她。陈巨来个子矮,长得也不好看,人很乖巧。他事先告诉陈,跟小蜜亲密也没关系。结果考验了两天之后,发现陈巨来太好了,发乎情止乎礼……这本书里有大量这样的细节,文学也很少这么写,除了《海上花》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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