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女王》第六章 赌命,赌运气(12)

十五分钟之后,海滩上上演了一出兵荒马乱的场面。到处都是让人睁不开眼的照明灯和喊叫,西班牙宪警队高声呵斥所有人,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他们喊着,蓝色的光线刷地照亮公路旁的圆形广场,正在卸货的接应同伙被海水淹到了腰部,他们不是将货物举在半空中呆住不动,就是把货扔到水里,或者在水中扑通扑通地跑着逃命。从背后照射过来的灯光将圣地亚哥照得透亮。他只是低头不语,连抱怨咒骂都没有,一副听天由命的专业态度。他将幽灵号推回水里,船身几乎刚刚离开沙滩,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左舷。他油门踩到底,轰隆隆隆隆,在几乎只有六十厘米深的海域沿着海岸线驶去。船头高高翘起犹如洲际导弹,船身则如打水漂一般在宁静的水面上短促地跳跃了几次,刷刷刷,从对角线方向逃离沙滩和照明灯光,钻入黑黢黢的海域寻求掩护,一直往远处西南方二十英里处的灯火通明的直布罗陀岛逃窜。特蕾莎抱起还留在艇上的四捆二十公斤的货,一捆接一捆往外扔。引擎的巨响,盖过了货物丢到海面上的声音。

就在此刻,一架飞鸟号直升机在他们头上盘旋。她听到螺旋桨旋转的声音,刚抬起头,又立刻转开脸闭上眼睛,因为照明灯正从上往下照到她身上。被光线照亮的起落架尾端,距离非常近地在她的头上来回晃动,让她不得不低下头,双手搭在圣地亚哥的肩膀上;他在船舵上压低身子,她感觉到这个男人衣服底下的肌肉绷得很紧。她看见他的脸庞被上面扫过的照明灯照亮,扑上仪表板的浪涛泡沫也溅湿了他的脸和头发,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像俊美的神祇,而且更甚于做那档事时的样子。每当她这样近距离地凝望着他,总想着舔舐、啃咬、撕裂他,然后吞掉他整个身躯。现在的圣地亚哥同那个时刻一样俊美、执著、坚定,他一面专注地驾驶,一面观察海面的动静和幽灵号的速度仪。他竭尽所能,以自己的方式同命运搏斗,抵抗那个像万恶巨人的眼睛般穷追不舍的稽查照明灯。

男人分为两种,这个想法忽然间涌上特蕾莎的心头,一种是力争到底,另一种则是束手就擒。那些屈服于命运安排的人会说:Chale(唉)!有什么办法呢?当照明灯光照亮沙滩时,他们便举起双手投降。另外有些人,有时会在暗夜的大海中吸引女人的目光,如同现在她眼前的男人。

至于女人啊,她想,女人也分为不同种类。她想喃喃自语,可是话卡在嘴里,无法说出口。她的思考被打断,那架天杀的飞鸟号的起落架,在他们头上不到一米处晃动,越靠越近。特蕾莎拍拍圣地亚哥的左肩示意,但是他只点了个头,便继续专心驾驶。他心里非常明白,这么近的直升机不会撞击他们,除非发生意外。上面的飞行员技术熟练,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如果意外真的发生,双方会一起遭殃。这只是追缉时的技巧,目的是要让走私贩分心,逼他们改变航向、出纰漏,甚至将油门踩到底,让冲到极限的引擎发生故障。这有前车之鉴,圣地亚哥知道(尽管近在咫尺的起落架吓着了特蕾莎,她也明白),这已经是直升机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他们的任务就是迫使走私贩贴着海岸线航行,让稽查小艇必经的欧洲岬角和直布罗陀之间这段直线路程变成一条漫长的路途,既可以拖延缉捕过程,也能有更多时间折磨这些毒贩子至精神崩溃,使得快艇搁浅在沙滩上,或是让稽查小艇及时赶来善后。

稽查小艇!圣地亚哥比了个动作,指指雷达。特蕾莎跪着移动身体到驾驶室的尽头,拍击船身的浪涛声震耳欲聋,她一边将脸贴在雷达的塑料罩上,一边抓紧船舷和圣地亚哥的椅子。引擎的剧烈振动穿过外壳,几乎震麻她的双手。她仔细观察那抹暗色线条,一圈圈扫描右舷,另一侧则平静无波。半英里范围内毫无障碍物。她把屏幕搜寻范围扩大一倍,终于找到了预期中的黑色暗影正在八链之外的海面上狂飙,正要赶来包抄。特蕾莎将嘴巴贴在圣地亚哥的耳边大喊,以盖过引擎轰隆隆的巨响。只见他点点头,双眼直视前方,一言不发。飞鸟号再次调降高度,起落架几乎碰到左舷,见无法迫使小艇偏离航向,遂又拉高距离;圣地亚哥仍旧在船舵上压低身子,专注地看着黑暗里的船头,海滨沿岸的灯光在右舷飞掠而过:先是埃斯特波纳城那条蜿蜒大道上的灿烂灯火,灯塔在另一处尽头,然后是马尼瓦和女爵港口。快艇以四十五节的速度逐渐抵达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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