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此时猎人猛然停住脚步,荷马正全速前进,来不及停住自己的脚步,于是整个扑在了队长的后背上。猎人一声不响,把荷马从自己身上推开,又重新定在那里。他低下头,将自己那畸形的耳朵摆向隧道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捕捉那些只有他能听到的声波。
荷马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值得怀疑的事物,这种气味是纳西莫夫大街的气味,它与众不同,绝无可能与其他气味混淆。难道他们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纳西莫夫大街?从前站里的举动是多么轻率啊,竟然派人来这个地方,活该要为此付出代价。像是听到了他在想什么,阿赫梅特猛地从肩膀上扯下机枪,推上膛。
“谁在那儿?”猎人转身面向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问。
荷马默默冷笑着,谁又会知道,恶魔这次带走谁?纳西莫夫大街的大门无力地大敞着,像一个漩涡,吸引着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物。但是这个站有过自己的寄居者,虽然人们认为它们并不危险,但荷马对它们还是有一种特殊的看法,他对它们有一种夹杂了恐惧和厌恶的情感。
“一些不太大的……光头。”队长试图向他们描述,但荷马听到这里就已经够了。重点是他听出队长使用的是复数①,也就是说它们为数众多。
“食尸者。”他低声说。
从塞瓦斯多波尔到图拉,直至其他地铁的边缘地带,“食尸者”这个本应是脏话的称呼有了一个新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这个单词的本义。
“捕食者?”猎人问道。
“像是清道夫。”荷马也不十分确定。
这种怪物极恶劣,既像蜘蛛又像灵长目动物,它们并不冒险去公然攻击人类,只是把尸体拖到它们事先选中的地铁站中,并以此为生。在纳西莫夫大街站盘踞着一大群此类怪物,四周的隧道里处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冒着血腥气的尸体腐烂味。在渐渐靠近纳西莫夫大街站的过程中,在这种浓重气味的作用下,有不少人开始头晕目眩,有的坚持不住干脆戴上了防毒面具。
荷马第一个想起纳西莫夫大街的这一独特属性,所以他急急忙忙从行军行李中拽出了防毒面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在了自己脸上。阿赫梅特嫉妒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用袖子掩住脸。那股刺鼻的瘴气从站里蔓延开来,渐渐笼罩了他们,使他们无处遁形。
猎人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
“是不是毒气?孢子?两个月前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向荷马求证。
“就是一种气味。”荷马皱了皱眉,透过面具含糊不清地回答。
队长审视地看了荷马一眼,似乎想要弄清荷马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然后耸了耸他那极其宽厚的肩膀。
“就是普通的气味而已。”荷马转过身。
他换了换拿枪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走在最前面,招呼其他人跟着自己,轻轻地向前进。前进了50步左右,出现了一种短促且含糊不清的声音。荷马拭去满头的汗,想要安抚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脏。近了近了……
终于,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什么东西……从一盏破碎了的灯中透出的光刺破了这黑暗,那盏灯有着布满裂纹、积满灰尘的灯罩,玻璃蒙上了一层发蓝的锈色。在前方,他们看到了列车的第一节车厢,它将隧道的前一段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列车很久很久以前就僵死在这里了,谁也没希冀着它重新开动起来。但每次看到这一幕,荷马都想爬到它那彻底损毁了的驾驶室中,轻轻抚摸那些操作盘仪表,闭上眼睛想象列车在隧道中全速运行时的场景:列车头后是一连串灯火通明的车厢,载着满满的乘客,读着书的、打着盹的、漫不经心看着广告的,以及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隆声费力交谈的。
“当核泄露警报在最近的地铁站拉响时,大门要立刻放下、打开,以协助国防系统和军队疏散伤者并封闭地铁站。”
对地铁司机来说,这个“审判日”来临时的工作守则,上面一条一条清清楚楚,理解起来也并不困难。上面的每一条,只要是规定了的,只要是有可能去完成的,都被完成了。大部分列车组都在地铁站台上停着,昏睡般一动不动,车组的备用零件被陆续拆走、偷光。撤退下来的居民们事先被告知将要在地铁中躲避几个星期,后来他们发现自己不得不在这个防空洞中待上一辈子。
只有在列车上,荷马才觉得精神振奋,似乎那里才是他的家园。撤退了的居民被安置保护起来。荷马对一切感到很痛心,就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猫被做成了标本。但在那些不适宜安置居民的车站,例如纳西莫夫大街,虽然列车停在那里,同样受着时间和不文明生物的侵蚀,但多多少少仍是完整的。
荷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视线从车厢上挪开,但在他的耳中却交织着沙沙声和咝咝声。从站里传来了高吼着的鬼魅般的警报声和低沉的鸣笛声,这种警报声是他从未听到过的。那是一声长音接着两声极短促的音,是核泄露的警报声!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后,每一个车厢里都响起了令人无所适从的广播: “尊敬的乘客们,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因为技术原因,本地铁停运……” 司机没有再冲着麦克风多讲一句话,他的助手荷马也没有,因为当时谁也无法意识到在这官腔十足的通知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棘手的困境。
那把密封阀的大锉刀,矗立在忘川的新河道中,永远将世界生死两界隔开。那本“审判日”地铁员工行为准则中规定,在核泄露警报响起后6分钟内,这扇大门就要永久性关闭,不管有多少人留在了“生”这一边。如果有人试图阻止大门的关闭,就直接开枪射击。
穿着断了跟的高跟鞋奔跑的女人,她们的丈夫拼命抵住钢铁庞然大物想要让她们进去,一个平常在站中巡逻、专门对付流浪汉和酒鬼的军士,能去射死这样的男人吗?至于那些戴着制服帽、蛮横不讲理的大妈们,30年的工龄内一直站在地铁闸机旁边做着两件事——制止别人进站以及吹哨子,她们能把奄奄一息的老人拒之门外吗,何况老人身上还戴着饱含血泪史的橙黄色英雄勋章?6分钟,准则规定6分钟决定一切,6分钟内人要么变成机器,抑或,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