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2034》来世(1)

来世

有一件事荷马似乎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就是在最北边的岗哨与值勤兵告别的时候那些小伙子的眼神,像看烈士的尸体一样。这些光荣的士兵把自己最后的荣誉献给了他,带着极度的喜悦与忧愁。这是一场永别。

那样的眼神不是献给活着的人的。荷马觉得自己像是爬着摇摇晃晃的移动小梯进入了一驾无法降落的飞机的小驾驶舱,飞机被来自日本的技艺高超的工程师改造成了一辆地狱之车。咸咸的风吹动着鲜亮的帝王旗帜,机械师们在夏日的田野里忙碌着,发动机的马达在嗡鸣,大腹便便的总帅行了个举手礼,他那来回扫视着的眼睛中流露出武士般的嫉妒……

“为什么这样高兴?”阿赫梅特察觉到他在微笑,问道。

与荷马不同的是,他不急于知道在谢尔普霍夫出了什么事。他的妻子还站在站台上,左手握着大儿子的手,右手则抱着一团软绵绵的小婴儿,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他那鼓鼓的小肚皮。

“这也是一种成长——一种攻心战,去扛枪,多么令人兴奋。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致命的交火……”荷马试图向阿赫梅特解释。

“对你来说是这样。”阿赫梅特嘟囔着,望向隧道末端微小明亮的光斑,“尤其对你这种疯子来说,更是如此。但正常人中没有人想去扛枪打仗,没有人想去立这个功!”

“你懂是怎么一回事儿吗?”荷马已经不止一次回应这个问题了,“想想看,当你的生命走向尽头,你会思考自己死后为世人留下了什么,人们会不会记得你。”

“你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死后我留下了我的孩子在这世上。他们当然不会忘记我,会记得我……至少老大会记得。”顿了一顿以后,阿赫梅特补充道。

荷马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想吼叫,但阿赫梅特最后的话让他平静下来。是啊,对他这样一个已至暮年无儿无女的人来说,可以用自己这具风烛残年的臭皮囊来冒险,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有漫长的人生,死亡对他来说还太遥远。

他们背后还有最后一盏灯,那是一盏带玻璃罩的灯,灯罩里面装满了被烤焦了的苍蝇、带翅蟑螂的尸体。但里面还有一些几丁质[1]聚合物在缓缓爬动,这些生物还活着,并试图爬出这个灯罩,就像退下战壕将死未死但又必死无疑的人,不得不跟其他死者的尸体在一起。

这盏像小小坟冢一般的灯,投射出一片颤动着的极其微弱的灯影,荷马不由自主地在此停留了一瞬,吸一口气便跟随其他人一起走进了墨一般浓的黑暗。黑暗溢满了自塞瓦斯多波尔边界到图拉站的所有区域,当然,他们并不能确认,图拉站是否仍旧存在。

* * *

定在边境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忧郁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并不是这个渐渐归于寂静的站台上唯一出神的人。稍远的地方,独眼胖子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着荷马他们离去,他有摔跤手一样的肩膀。在他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穿着士兵短呢大衣、体格精瘦的上校正与自己的副官低声交谈。

“我们只有等着了。”从一个嘴角到另一嘴角漫不经心地品着烟的伊斯托明总结概括说,那支烟马上就要熄灭。

“那你等着吧,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上校立刻回应道。

“告诉你吧,那是安德烈,就是我们最后派出的那三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那个。”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又一次留心听了一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自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

“那么然后呢?有可能,他们是在拷问之下才不得不说这些话,专家们往往知道各种手段。”上校弯起眉毛。

“不像。”站长沉思着点了点头,“你要听了他说话的语调与方式,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这里有两个可能。”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试图说服他,“图拉站被匪徒占领了。他们设了埋伏,咱们的人有的被杀了,有的被俘虏了。电没有被切断是因为这些绑匪自己还要用电,而且他们并不想激怒汉莎。电话被切断了。为什么电话一会儿能打通一会儿又不能呢?”

“他的声音那样的……”伊斯托明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仍自说自话。

“什么样的声音?!”上校打断他,并客气地要求副官退后几步。“如果向你的指甲里面插上钉子,你的声音比那还恐怖!如果是用钳工专用的钳子钉的,那绝对可以把一个人的嗓音从男低音改造成男高音,保证他一辈子都变不回来!”

站长并不急于回答,让怒气冲天的上校先消了消气。

“我们等着吧。”他终于妥协了,最后坚定地说。

“两天。”老人在胸前画着十字。

“两天!”伊斯托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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