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王守仁已经二十八岁,为了应付这次大考,他足足下了两年的苦功,把一部《四书集注》烂熟于胸,平时又和父亲评论时事,在京城里交朋结友,讲谈学问,自己在屋里也试写了无数文章,只觉心胸豁然,文思日进,对这次春闱大比已是志在必得。
眼看考期临近,王华又一次为儿子着想起来,借诗会之名邀请京城名流,不管守仁这次能否及第,先让他在众人面前多露露脸也好。
这一次,自然又请来了李东阳。
此时的李东阳已经飞黄腾达,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身份入内阁参与机务,但这个茶陵乡下出来的小老头儿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和,朴素,客气,甚至有点儿土头土脑。和王华的私交也仍然很深,一请就来,对守仁也仍然像以前一样看中。
有李东阳在,这个“诗会”就整个儿围着他转了。很快宾客中就有人出来凑趣儿,说:“西涯先生是文坛泰斗,当此盛会雅集,何不做上一首,以供我辈追摹?”
一听这话,李东阳赶紧拱手谦谢。
那帮捧场的人既然张了嘴,自然要把场面一捧到底,哪里肯听,自行铺纸研墨,把李东阳硬拉过来,李东阳也就不再推辞,略一沉吟,提笔录了一首:
危峰高瞰楚江干,路出羊肠第几盘。
万树松杉双径合,四山风雨一僧寒。
平沙浅草连天远,落日孤城隔水看。
蓟北湘南俱到眼,鹧鸪声里独凭栏。
李东阳不是个毛头小伙子,早就没有那股子狂放劲儿了,在这样的场合,他所录的只是一首旧作。可不管新旧,这诗果然是好,词句清逸,苍凉孤远。“文坛泰斗”四个字名不虚传。堂上宾客齐声喝彩,争相传阅。
这种时候自然是谁身份高谁就站在前头,身份低些的在一旁帮衬。在一群老先生面前,像守仁这样的后生晚辈自然就被挤到边儿上去了。一回头,却见临门的桌上坐着个粗壮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蓝葛布衫子,长着颗狮子一样的大脑袋,高颧骨大下巴,重眉毛小眼睛,一副厚嘴唇,两只招风耳,粗手大脚样子挺丑,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头也不抬,似乎并不打算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