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什么你找不出一个愿意离开伦敦的知识分子呢?
是的,先生。当一个人对伦敦感到厌倦的时候,他其实是对生活感到厌倦,因为伦敦能满足你对生活的全部渴求。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约翰逊博士多次赞颂伦敦,就好像它是一条已然确立的真理——表明对英国首都极度厌倦,就是承认对生活彻底绝望。不过即便约翰逊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对于愿意附和这句话的真理性以抒发对伦敦之热爱的人来说,也还是遗留着许多问题。其中最明显的是,这个观点已经过时 200年了。1801年,博斯韦尔(James Boswell)的《塞缪尔 .约翰逊的一生》(Life of Samuel Johnson)发表十年之后,伦敦的人口总数是 90万; 2002年则达到740万。要不是尚有许多历史建筑被保留下来,约翰逊可能都认不出今天的伦敦了,更别说是用什么方式来评判伦敦是不是世界上最适合生活的城市了。
而且,对这段话的上下文稍稍核实就会发现,它表达的甚至根本都不是约翰逊对伦敦生活的总体性赞扬,他说的只不过是“知识分子”的生活。
当然,那时候知识分子就意味着安逸的中产阶级,并且一定是男性而非女性。在这个高级圈子之外的人,聪明也好,不聪明也罢,对伦敦感到厌倦可能并不是因为对生活感到厌倦,而是出于对更美好生活的渴望。
想想看理查德 .施瓦茨( Richard Schwartz)在《约翰逊时代的伦敦日常生活》(Daily Life in Johnson’s London)中的描写:“茅舍和窝棚十分普遍。许多穷人在肮脏的房屋内挤成一团。相当多的城市居民生活和工作在地平面以下。”即便是身处约翰逊所在的时代,也有大量合理的理由对伦敦感到厌倦。
在这个例子中,对语境的漠不关心通常不会招致反对。这些语录呈现的是作者自己的生活,却被人们草率地用来简明扼要地表达一种普遍的观点。我自己就曾脱离语境地引用叶芝的诗句“好人缺乏信念,坏人则狂热到极点”,来赞美信仰的匮乏,但是叶芝在原诗中实际上是哀悼信仰的匮乏。同样,当人们拿约翰逊的话出来显摆的时候,他们无非是借用一些比自己说得更好的言语来表达他们的感受。然而,当我们拿某样东西作为权威去评判,同时去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时,忽视语境就是不可原谅的。
另一个忽视语境的突出例子,是马克思与恩格斯在 1848年《共产党宣言》中的断言:“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即便是最守旧的马克思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基于工人阶级的现况与150多年前的巨大差别,如果认为这句话还是真实可信的,就要给出证据。一个人不能妄想某一条在特定的历史时刻与地点做出的断言,仅仅因为经年的反复使用就能变成真理。
大多数人都有自己最喜欢引用的名人名言,我们随处使用它来表达并评价自己的信念。但是你最后一次回到原文出处,核实作者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时候呢?试想一下:你可能会发现,那些你认为清楚而坚实的观念实际上并不那么明确,而是比你所认为的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