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隆登场(3)

庇隆当然知道这些游戏规则,可是他选择干脆不按这些规则行事,而宁可按自己的规则行事。他无论去哪里,都让爱娃形影相随。有人来谈政治、军事和社会事务,爱娃总在场。她当然默不作声,但一定在场。在胡安·庇隆担任总统之前以及与爱娃·杜阿特结婚之前的那段日子,美国驻阿根廷大使诺尔曼·阿穆尔就这样被邀请到庇隆的公寓里,不拘形式地谈改善美阿关系的问题。这位大使讲述了他们的私下谈话是怎样进行的:“会见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我们的谈话要结束时,我听见背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只见爱娃·庇隆站在窗帘后面,我不禁目瞪口呆。‘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她笑着说。她显然从谈话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当有人向庇隆提起这个细节时,他说:‘爱娃·庇隆是一个很严肃的女人,但也喜欢寻开心。这个细节就是她的幽默感的一个例子。’”

可是,那个时期形势严峻。德国在所有战线上都吃败仗,庇隆按照爱娃的建议,与各工会组织接触。瞧,他从亲纳粹变成了亲工人。他通过爱娃向总工会送秋波,但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吃掉这个组织。总工会将只剩下非共产党的部分,与其他工会组织联合,成为庇隆政策的投枪。有人指责他关心“无衫汉”,他立刻接过这个口号,从此成为这些“无衫汉”的捍卫者,这些穷光蛋的首领……总算有一次,这是他自己的想法。穷光蛋,这是一个从他脑海里闪现的词,一个能使人类的面团发酵的操弄语。庇隆像一只秃鹰立刻扑向这个词。既然人家指责他关心他们,而这却成了他的光荣的证据,岂不是对那些人的一种嘲笑已经有几句话在他那分成格的头脑里展现并相互连接起来:“比起那些拥有成百套西装的寡头政治家,我更喜欢你们,更喜欢你们和你们赤裸的胸膛。”

爱娃还有其他方面的抱负。电影终于向她敞开大门。这一下她在一首拥有巨额预算的浪漫曲中,成了竞技场上的女郎。爱娃是一颗政治明星,应该利用她的名气,而不要担心她的才华。才华吗,第一部影片和第二部影片一样,都无情地显示她缺乏。多亏了她的发型师的见证,人们知道她在摄影棚的平台上并不愉快: “在拍摄《马戏场的马队》时我见过她。她变得与平时不一样了。她的目光流露出她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她的声音显得专横。她不让任何人压垮自己。在政治关系的保护下,她迟迟地来到了拍摄平台上,眼睛下面带着深深的黑圈,连化妆师都无法掩饰。我们可以感觉出来,她被两种情绪撕裂着,一方面渴望以她扮演的角色引人注目,另一方面又担心令她的情人、军事部长庇隆上校失望。庇隆每周来潘帕斯电影制片厂两次,与厂长一块喝马黛茶,然后与爱娃关在她的化装室里。”她明白自己永远只是一个不成功的演员吗看到自己演得如此糟糕,她放弃了,后来叫人毁掉了影片的底片。

爱娃非常迟疑。据她的发型师胡利奥·阿尔卡拉兹讲:“拍完《马戏场的马队》,她在选择职业的志向上犹豫了几个月,对着镜子哭泣,无法作出决定。她应该待在庇隆的阴影里,像一个由情人供养的普通女人,因为直到此时庇隆还从来没有对她谈到过结婚的事,或者她应该继续从事她为之奋斗了很长时间的演员职业现在人们很难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了,因为人们忘记了,在那个时代童贞是神圣的,与一个男人生活而不结婚的女人会受到最恶意的侮辱。良家姑娘不幸和人家怀了孕,是不准堕胎的。堕胎是十恶不赦的犯罪。她们会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分娩,新生的婴儿被送进孤儿院。爱娃可望得到母亲的谅解,因为母亲经受过处于社会边缘的全部苦难和蔑视。可是她知道,军队的最高司令部不会容忍军事部长与她这样一个女人的关系合法化。待在庇隆身边无异于自杀,因为迟早上头会要求庇隆摆脱她。然而,她相信广播连续剧里的奇迹。她想第二个灰姑娘是可能的,既然有过第一个。是偶然使她脱离了这种处境。在最迟疑不决的时刻,她想征求庇隆的意见,但是白搭。庇隆不肯表示意见,在她面前表现得不知所措。爱娃以为他无动于衷,其实这也许表明他相信她的眼光。”

她有人们有时强调指出的那样美吗她那张鹅蛋形的脸生得很匀称,尽管左颧颊微微有点儿鼓凸,而且她从来不设法掩饰。她的头发柔滑(她很快染成了金黄色1948年,爱娃听从了阿根廷电影黄金时代影星们的著名理发师胡利奥·阿尔卡拉兹的建议开始染头发:她设法把头发染成适合于她、能衬托出她容貌的金黄色。在第二次或第三次染发时,理发师把她的发梢烫焦了。由于她要匆匆忙忙赶去参加一家医院的开业仪式,所以她要理发师把发梢剪掉。理发师选择的解决办法是把头发向后梳,让前额显露出来,而用发夹把一个大发髻固定在脑后。正是这个偶然和匆忙产生的形象铭刻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仿佛所有其他形象的爱娃都是假的。——原注),按照那时时髦的发式竖成复杂的形状。眉毛弯弯的,鼻子显得短。眼睛明亮,目光流盼,仿佛要看透交谈对象的思想。可是独处时或者觉得没有人观察自己时,她的表情就变得不一样了,神态默然,反映出一个忧伤的深渊。她的皮肤的光泽引人注目,大理石一般,有些地方显得半透明。

然而庇隆后来说: “她的身体并不令人讨厌。她是一个典型的拉丁美洲本土的瘦女人,瘦削的腿,粗短的脚踝。吸引我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善良。”庇隆口中的所谓善良,应该理解为对他和对他的事业有用。他立刻看出爱娃身上有着他所缺乏的毅力和热情。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了。她二十四岁,他四十八岁。他是个鳏夫,倾倒于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迷恋于秩序、组织和军事独裁,欣赏可以任意塑造的姑娘。这是一位铁腕少妇和一位善于觉察自己利益所在的平凡上校的会合。这不是一见倾心,而是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命运之路的两个人闪电般的直觉。他们感觉到,仅他们两个人就能组成一个令人生畏的班底。至于他嘛,则显示出镇静和男子汉的自信。

他相当高大、结实,有运动员风度,显得很健康,走起路来有点左右摇摆,像一个刚从马背上下来的高乔汉子。天庭呈矩形,既阔且高,头发又黑又硬,向后梳着,后来为了保持年轻的样子染了色。眼睛小而狡黠,闪烁着聪慧和观察的头脑。鼻子略钩,嘴阔唇薄。牙齿整齐,不久就被一口假牙取代,对于他那一成不变的微笑,这是必不可少的。由于小时候长了顽固的、久治不愈的疹子,脸部的皮肤变得粗糙而且很敏感,总需要化妆。耳垂显眼,脖子粗短,两肩宽阔,躯干健壮。整个人颇有阳刚之美,仪表堂堂。有野心在军事部,谁也不知道他野心勃勃。据他身边的人讲,他总是用爽朗的微笑和友好的握手接待所有来访者。自己开了玩笑,尤其是自我解嘲的玩笑,他就放声大笑。 “他才华横溢,”英国诗人G·S·弗雷泽在1949年出版的《南美洲通讯》中甚至写道, “他精力充沛而且能干,不过是在某些限度内。尽管他在政治方面头脑清醒,但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位职业军人……在他的思想里,公民应该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国家,就像士兵应该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团队一样。他的策略是军事性的而非政治性的,即多半是分裂和击溃反对派,而不是寻求相互谅解的基础。总之,他对自由主义几乎没有好感。”

多亏了庇隆,现在爱娃的名声已经超出了军事和戏剧关系的圈子。她的照片出现在各家广播和电影杂志上,先是刊登在末页,随后便刊登在封面上,并且进一步出现在妇女报刊上了。这些伴随着答记者问的照片,提供了了解她的变化与活动的线索。起初,她摆出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穿着薄得透明的短上衣和女孩们穿的上半身像衬衫的连衣裙。一头浓密的黑发上部梳理成环形鬈发,下部垂落到肩上。可是,刻意追求的这种青春的效果,因为脂粉施得过多和首饰过于夺目而受到破坏。那时她还显得胖甚至粗壮,还没学会怎样让自己显得亭亭玉立。

1944年6月13日, 《触角》周刊采访了她。爱娃·杜阿特披露了什么呢

——你主要的希望是什么

——我希望还继续搞两三年广播,然后退休。如果世界安宁,我将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否则就待在家里,烹调一些小菜。

——旅行和未知的东西吸引着你

——是的,我希望做一次大的旅行,但不带着批判的思想去做。我不想成为旅游者或研究者,只想像欣赏一套明信片一样去欣赏世界。

——你在上一部电影(《马戏场的马队》)里的角色怎么样

——我扮演了一个角色……如此而已。有一天我会在电影里扮演我想扮演的角色。再者,我想导演索尔菲西会给我机会。我有一个优点,就是善于等待。安心地,静静地等待。这是我的处世方式,是我的风格。

——你有什么兴趣,你最喜欢的演员是谁

——我喜欢爱情故事。演员嘛,格雷尔·加尔松令我着迷,我尊重劳伦斯·奥利维埃的工作。

——你想对《触角》周刊的读者说几句话吗

——我很愿意。我想说我一直想念着他们。至于我在广播电台方面的活动,我很高兴为根牌香皂工作,八年前它为我提供了我的头一个机会! 那时没有任何人信赖我,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

——倒不是要感激,而是要公正。

——是的。有一个办法能够做到并且保持公正,就是不要忘记。我就是属于永远不会忘记的女人。

这篇报道如实地配上了在庇隆的公寓里拍的几张照片……后来,她的照片显示出,在帝国时期式的金色家具和洛可可风格的装饰中间,她穿着缎子浴袍,仍然是一头黑色的环形鬈发。她头一次把头发染淡的时间早已不准确了。她所选择的棕黄色,使她在洋溢着青春的靓丽之中,看上去像一个半上流社会的女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她以沉思的口气承认,她喜欢感伤的华尔兹舞曲、浪漫的电影、鲜花和书籍。据她说,她真正的职业是广播,舞台和银幕过分地侵越了她的私生活。尽管还不到公开提到上校的时候,但她还是谨慎地谈到她的“家庭”生活”,表示她对未来充满信心,感觉自己准备放弃艺术生涯。她所说的“未来”确切的意思是什么,她让公众去揣测。她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喜欢治家和家庭生活”。但她现出可爱的娇态承认她对打扮的强烈兴趣,说她可能是爱花钱的,不过她的衣柜并不太华丽,只是装满了而已。她喜欢首饰,尤其酷爱香水。她有很多香水,按自己的心情任意混合。她肯定自己的职业没有任何神秘之处,而且不带丝毫幽默地补充说,她在继续向上奔。

她的理发师阿尔卡拉兹就她为符合自己的身份而作的努力,留下了一段明确的证言: “有一次她问我在餐桌上应该保持什么样的举止,因为庇隆随时会带一些重要人物来她家里。我慢慢调教她,可以这么说。‘端碗碟要端朝外的那一面,端杯子时小指要翘起来。’我对她说。实际上,要学会文雅的举止,对她最有用的是她的本能。有人说她措辞不准确,其实她的问题不在于此。她由于缺乏自信而在交谈中用一些冷僻的字眼,却又把它们的涵义搞错了。例如我就听见过她说:‘我去看‘伦理学家’,而不是说‘我去看牙医’或‘看牙科医生’。又如说‘我的官俸’不够,而不说‘我的工资’。不过这种错谈她出得越来越少了,因为她总是用眼角观察别人的表情,而且把别人帮助她纠正的错误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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