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子(1)

首先,想区分一下“浪荡子”和“流浪汉”。虽然都形容一种自得其乐的不确定状态,可着重点有所不同。从语义角度,“子”令人想到富家阔少,“汉”则弥漫着勃勃肌肉感和雄性荷尔蒙。“浪荡子”似乎更耽溺于感官享受,“流浪汉”则沉浮于生活边缘。在物质层面,“浪荡子”其实相当于张爱玲意义上的花生搁久了沤出的油哈味,不是温饱线上的谨小慎微,是米烂陈仓的富足。而“流浪汉”,听起来就有股肚子饿的味道。说到底,浪荡仅是贵族游戏。

波德莱尔在一篇文章里勾勒了浪荡子的金钱观:“浪荡子并不把金钱当作本质的东西来向往”,浪荡子不爱钱,不是守财奴,他只是大把大把地花钱,在乎的是花钱带来的那份心理愉悦,听上去很有败家子的意味。在这一点上,波德莱尔本人就是很好的例证。1842年波德莱尔继承了一笔七万五千法郎的遗产,1843年就花没了,并开始举债。曾为波氏作评传的“存在主义”大师萨特,与波氏可谓“臭味相投”。萨特也在一年内花光自己的遗产,并且不忘用“最后一点”剩下的钱来与波伏娃坐头等车厢。萨特“喜欢口袋里装满钞票四处闲逛,支付大笔的小费”,好像现在拎着一麻袋钱逛街的“富二代”。

浪荡子的品位,崇尚精致。波德莱尔尤其喜欢打扮,每次出门,用萨特的话说,“打扮得像一座神龛”。但波德莱尔同时又认为,浪荡子对装扮的讲究,并不是像暴发户,把自己弄成一张会说话的支票,而是要“绝对的简单”。波德莱尔式“绝对的简单”包括:“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卷成螺旋状掠向脑后,衬衣洁白的软领超出宽袖长外套的领子”。萨特不如波德莱尔考究,其审美更有男性的阳刚。萨特看重自己的身材,经常上健身房,他为自己人生设计的一个角色便是,衬衫领口外翻,身穿白色法兰绒长裤,“像猫一样”穿行在沙滩上女孩们中间。所以当波伏娃试图挑衅社会规则,穿了一双有洞的袜子要去豪华饭店喝酒时,萨特会害臊,会拒绝陪她前往。

对待爱情,浪荡子口味有洛可可风格,甜腻、浮夸,还泛着妖艳放荡的成分,或者像卖弄风骚的舞女,舞姿撩人,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骨子里浸着冷淡和厌恶。波德莱尔喜欢追逐已婚妇人,从她们矛盾的处境中,获取挑战禁忌的惊心动魄的神经冲击。这种感觉大约类似于蹦极,在瞬间挣脱道德的地心引力,攫住向下俯冲的快感。而一旦萨巴吉埃夫人禁不住他的爱情攻势,愿意委身于他,他就会立刻掉头而去。针对他又一轮爱情游戏,萨特评论道:“他选择去爱玛丽·迪布朗是因为她另有所爱。”可谓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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