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浪费

性浪费,这个词未必是米歇尔·福柯首创,但我确是在他的《性经验史》撞见的。福柯先生是在谈及流行于几个世纪前年轻人中的一种不明原因的“精液丧失症”时提到这个词的。精液丧失症是“令人羞耻的”疾病,是“万恶的根源”,因为它没有生殖力,没有性伴侣,是“纯粹的性浪费”。这或许是对一个男人之为男人最根本的否定了。其实,在今人尚不能理解的生殖崇拜如火如荼的时代里,性浪费又岂只是医学范畴的困扰,它是整个男权社会的梦魇——只不过,这时的“性浪费”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

在医学之外的世俗世界,性浪费,归根到底可诠释为一种道德告诫,完整意思应该是“抵制性浪费”,因为“滥用性的人一定会导致机体的逐步衰竭、个体的死亡及其种族的毁灭,最终损害到整个人类”。这个见解古希腊就已出现,直至18世纪,还在世间流传。主要原因是人类对自身生理状况认识不足。匮乏出偏见,匮乏也出想象,古代的性神话,或说性迷信,本质上和古人因无法从技术上认识宇宙而创造的那些宙斯啊、女娲啊、龙啊是一致的,有一种天马行空式的文学逻辑。

主张性节制,摒弃性浪费,其实源于一种对性的敬畏心理。古希腊哲学流派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精液是“是自身包含一种热气的滴状脑浆”。“滴状”,让人想起净水器,或许惟有“滴”才显得弥足珍贵。而“热气”,是用来产生“胎儿的灵魂和感觉”的。既然精液在脑部产生,自然也涉及到它在体内循环并最终到达该到的地方的路线问题,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认为它“顺着耳部到达骨髓”,再遍布全身的硬组织和软组织。总之,“耳部”是个交通要道。希波克拉底提醒女人注意那些“耳边有一道切口的男人”,这些男人即便生理功能还正常,也无法传宗接代,因为切口会漏走热气,生命精华也会漏没了。

脑浆说也反映了古人对激情的迷惑。蒙田懊恼地承认:“每当我想到这种快乐所引起的骚动不安的感受和疯狂野蛮的举动,在爱的愉悦达到顶点时因激情而扭曲的面部表情……连喜欢沉思默想、遇事慎重的人,我决不相信他们在干这事时还能保持沉思和谨慎的模样,要不然他们就是装腔作势。”这种大脑无法控制的骚动将人降到动物的层次,格外伤自尊,所以柏拉图会抱怨,诸神把人当作玩物。而骚动之后难以言说的疲乏和虚弱感,也使古人想到某种生命力的、元气的消耗。

在这种情况下,男欢女爱,不啻为英勇之举。若有人恐惧地喊:千万别这么做,“除非有人想自我伤害”,也在情理之中。而哲学家波勒蒙的妻子将花心丈夫告上法庭的理由,听起来更是正义凛然,因为他将自己珍贵的种子,“胡乱播撒在了别处贫瘠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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