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决心(10)

那样不屈的坚持,如烈火的目光刺得他好痛。他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手上的气力一丝一丝泄去,他点点头,将她推入积雪覆盖的枯草间。当真是可怕的女人啊。怔怔地抬起步子,撑起身侧的硬石,沉沉舒了口气:“我母子受此番羞辱,以母妃的性子必不会饶你。若想活命,则不要回去朝阳殿了。”

茫茫大雪遮映住了陆珉下山的步伐,只颜筝仍跪在山顶,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再也没有比当下更坚定的决心了。如何会惧怕死亡呢,这以后多少要比死亡更艰险的路,她都将会面对。

4)

烛火闪烁,高挂的笼灯飞转,夜已深,殿外风高夜黑,所见之处一派森森寒光。

颜筝跪在佛堂前,没有许愿,没有祈求,只是以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容面慈祥的金菩萨。她曾也是虔诚地跪而再跪,一求再求,却终不受救赎。所以她这一生,只会向人屈服,而不是向鬼神敬献出自己的恐惧与懦弱。正如她的软弱,也仅有自己可以看见。

林贵妃入殿时,手里拖着长长的一卷白绫,那样缟素的白,像遮盖亡身的丧布。惨白容颜上满是狰狞,那些胭脂铅粉由泪水打散,又由风吹干,如今模糊混乱地堆砌在细微的皮肤褶皱中。满手惊心打理的丹茜长甲已然全断,那是她连次愤恨地握紧了拳头,长甲刺入手心再狠狠折断,疼痛足以噬心。

抬手,扯起颜筝的衣领,她抬了一指挑起她的下颚,静静观赏着,目光想审视一个陌生人。反手猛然一掴,清脆的声音如长鞭甩落飞瓦。垂落仍在发抖的右腕,转过身一声不发地将长绫丢了过来。

颜筝盯着由风中拂来的那束白绫,落于眼前时,她出手握了住。

不能够想象林贵妃遭受了怎般的屈辱与不齿,只她一人被嘲笑倒也无谓,可是皇帝否定的是她和她的一切,包括她与他的儿子,与他二十几年来所有相濡以沫的情感。那些她曾自以为多少会引得皇帝垂怜的旧往情愫,原来在他眼中分明是一文不值。而这些耻恨,皆来自跪在眼前的这个年轻又聪慧的女子,她怂恿了她,引她走去受辱的绝地,让她二十几年来的所有隐忍与努力好似一个笑言。若要记入史书,她林中衣必是最受后世耻笑的女人,她是因家门重罪服役于宫中的女宫,因着卑贱的身份姣好的面容甚而争气的肚皮得到如今的地位,却还幻想着更高更远的位置,这十分耻辱吗?

颜筝高高举起那白绫,血自唇角一坠,扬起的声音坦然无畏:“颜筝不该死。不是颜筝害您受辱,也不是颜筝之错。错的是寡情无义的帝王,错是懦弱无能不能保护母亲的儿子,错是尊贵的娘娘从不曾看清皇帝的真面目。如今更错,是您不能接受这份羞耻。这羞辱并非一时而来,这羞辱是二十年来皇帝每一次看您的目光,每一次面对您伪善的微笑。而我,不过让您看清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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