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老大(1)

第5章 陈老大

600年前,他的祖先,

曾在鄱阳湖叱咤风云。

600年后,他守护在鄱阳湖。

他守护的是一个秘密?还是一个传说?六月的信江有些湍急,而赣江的水流依然清冽,饶河气势汹汹插进来,三条河流像三条巨蟒一样的扭打在一起,仿佛在三江口争夺地盘。湖面上缠起一个又一个浪结,那高高耸起的浪结下面,仿佛有一口暗无天日的深井。浪花不小心被推下井去,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

当陈老大在河神庙前,举起那硕大的木槌,敲响那面仿制的河豚鼓时,那沉闷如夏雷似的鼓声,再次把湖堤震得簌簌颤抖。陈老大似乎听见河豚的歌声,顺着波浪飘荡而来。成群结队的河豚潜在水里,踏着浪潮的节奏,像温柔的风在耳边低鸣。它们偶尔像丛林中的烈豹,高高地跃上半空,露出它们昂起的头,还有那黑亮光滑的背脊。

陈老大身体里面燥动起来,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他忽然想起了幼年时,爷爷跟他讲述太爷爷撑着一条乌篷小船,在一个雨水绵绵的季节,带领全家从新安江溯流而上,途经昌江,穿越茫茫无边的鄱阳湖,通过赣江抵达石镇的情景。

陈老大遥想先祖陈友谅,站在巨型的艨潼巨舰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气慨,就不由得气血澎湃。他不惜巨资买下趸船,并不完全是为了和叶秉坤争夺码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似乎要恢复先祖昔日的辉煌。

陈老大看着木槌在自己眼前飞舞,鼓声阵阵,仿佛木槌不是在他的手上,而是被先祖的手控制。他在心里警告自己说,我是陈老大,我不能被自己的鼓声操纵,我不能走神。陈老大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喉咙里咽下一丝腥咸的液体。

袁舢板站在陈老大的另一边敲鼓,他是一个沉默少语的渔人。可是当他举起鼓槌的那一刻起,他仿佛行走在波涛翻滚的湖面上。他光着粗壮的膀子,腰上扎了一条鲜红的绸子。他紧绷着黑黝黝的长脸,两条胳膊的肌肉鼓得高高的。随着鼓点的节奏,他的眼神飘忽着像要飞起来一样,整个身子都跳了起来。他看上去不是在敲鼓,而是在与风浪进行灵与肉的搏斗。

被鼓声控制的不仅有袁舢板,还有八个抬鼓的后生。八个后生四根杠,木材和梦生一组,泥鳅和铁匠铺子的学徒耗子一组,何运满与年糕铺子罗水庆的儿子虾米一组,江家村一个后生与李木匠的儿子小李子一个组。

500多公斤的河豚鼓,压在八个后生的肩头,每个后生肩上的压力将近100公斤。加上陈老大和袁舢板的四只木槌,他们的每一次敲击,让八个后生的肩头感到震荡。这八个后生,分别代表袁、叶、吴、谢、罗、江、何、李这八个大姓村落,是经过抓阄选出来的八大金刚。

梦生在部队里,经过严酷的负重、越野、攀爬、泅渡、格斗等体能训练。木材长得虎背熊腰,自小跟着他爹在风浪里出没,练就了一身鲨鱼般的皮囊。他们和另外六个后生抬一面鼓,本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梦生现在却额头冒汗,木材也有些步履踉跄。

何运满是秉坤的大舅子,他自小跟着他爹开肉铺,练就了一身的牛力气。一头几百斤重的肥猪,被他揪住耳朵和尾巴,连动也动不了。别的肉铺宰猪,是几个人齐上阵。何运满却是只身将刀衔在嘴里,两手将肥猪举到锅台上,挺起一只膝盖,抵住嚎叫挣扎的猪。他左手按住猪头,右手举刀,往猪脖子上一捅。猪血喷涌而出,那猪四个蹄子一蹬,立刻就没有了声息。

虾米长得像他爹罗水庆,不但身材瘦小,而且身子骨单薄。罗水庆曾经让虾米拜在郭铁匠手下当学徒,虾米脖子上挂一条厚重的皮裙,戴上厚厚的棉手套,抓起那把大锤的时候,虾米就觉得不是他在抡锤,而是锤子在带着他跑。他和耗子你一锤,我一锤敲着。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一旦听到外面有声音叫他,他便飞快地扔下大锤,兔子一样逃了出去。

何运满一直想离开肉铺,进秉坤的公司上班。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不理解,姐夫撇开他这个大舅子,却把快艇交给虾米开。他拿虾米做出气筒,故意要和虾米抬杠。虾米在前面走,何运满在后面压。虾米想放缓脚步,何运满却往使劲往前面推。一阵比一阵紧张的鼓声,敲得虾米越来越紧张,脚步越来越混乱。何运满却十分的兴奋,他故意不按节奏走。

这天不仅是龙舟节开幕日,也是石镇生态开发区开幕式。秉坤承包了开发区建设项目,而且是龙舟节赞助商,因此和镇领导一起坐在主席台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把陈老大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望远镜从陈老大身上移开了,落在了陈老大停靠在狼山洲的趸船上。趸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横卧在沙洲的雄狮,向秉坤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把秉坤吞下肚去。

秉坤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赶紧把望远镜放下,仿佛趸船真的是一头野兽似的。当年秉坤冒着极大的风险,贷了上千万修建石镇码头,才获得了码头30年的独家经营权。陈老大仅靠买一条趸船,利用湖管站的牌子,用打擦边球的方式,轻而易举就想侵占他的码头。如果陈老大的趸船运营起来,不仅会分去他半个码头的收益,而且会动摇他对码头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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