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段家(2)

火根师傅怒不可遏,一掌推过去,天水没有防备,被推得躺在地上。火根师傅盯着天水,凶巴巴地呵斥:你们故意搞破坏哈?这是新竹器,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梦生在后面跟着,觉得火根师傅有些过分。竹器这个东西,怎么会一下子摔坏。即使摔坏了,也不能动手推人。

梦生调侃道:竹器又不是瓷烧的,哪那么容易摔坏?

水庆婶子笑着打圆场:人家天水可是状元,状元是文曲星转世。文曲星的手摸了你的篓子,你的篓子就沾了贵气,说不定篓子就能卖个好价钱呢!

火根师傅传统观念极强,在九佬十八匠这些手艺当中,箍匠的地位排名最低。这一条老街只有段家做箍匠,偏偏段家出了个状元儿子。别人对段家儿子刮目相看,可是火根师傅却不肯买账。

火根师傅鼻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什么状元?恐怕是小秀才转世!这条老街即使出了状元,那状元也不会姓段!

小秀才是个水鬼,已经死了很多年。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岁。传说小秀才半岁开口说话,一岁就会认字。三岁会背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五岁那年,跟着娘坐渡船,还在背诵《弟子规》。有个后生挑逗他,一把夺过《弟子规》,做了一个投掷的手势,把别的东西丢入水中,却书藏到背后。

小秀才以为书被扔到水里,噗通一声跳下了水。一艘机帆船过来,刚好压在小秀才头顶。小秀才从此变成了水鬼,每到农历七月十五的夜晚,人们都可以听见他朗读《弟子规》的声音。

梦生听得有些糊涂:是不是状元,跟姓段有关系吗?

水庆婶子有些着急,担心火根师傅没深没浅,把段家的秘密说出来。她连忙打岔:扯姓干什么?该坐船的去坐船,该挑水的挑水去!

孙弹匠端着一个茶缸,从铺子里出来。他踢踢趿趿走着,一边用毛巾前后左右抽打身上的灰尘。那些粘在他头发上,衣服上的棉絮,被拍打得像雪花一样,飞飞扬扬飘下来,落到了火根师傅的竹器上。

火根师傅正在火头上,看到头顶乱飞的雪花,又想出口骂人。回头瞥见孙弹匠,他就像一枚臭弹,装进炮筒里却哑了口。孙弹匠是一个没事找事的杠头,即使无理也要争三分,谁要是惹上他,半年都没得清静。

孙弹匠走到巷口,看也不看那些竹篓,抬起腿就是一脚。他这一脚,就像是踢足球一样,把一个竹篓踢得骨碌碌滚到老远。

孙弹匠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大声道:什么破烂玩意儿,放在这里挡路,差点把老子的装备踢坏了!

孙弹匠把他的鞋称作装备,他穿的是一双老布鞋,那鞋是他老婆用千层布粘的底,用手工绩的麻线,千针万线纳成。穿在脚上,干爽,透气,密密麻麻的针脚凸起来,踩在脚下,透着一种麻酥酥的舒适,仿佛老婆那双手,在给他做足底按摩。

孙弹匠说他只有穿上他的装备,弹起棉花来才均匀有力。他弹棉花的声音,让人听着才觉得像是在弹琴。仿佛他的工作不是弹棉花,而是弹琴。孙弹匠还有一套他自己的理论,他说外国养牛,还兴让牛一边吃草一边听音乐。他孙弹匠也要发扬中国文化,要一边生产棉被一边创作音乐。别人问他弹的是什么,他说他弹的是摇滚音乐。其实孙弹匠刚才那一嗓子,心疼的不是踢坏他的装备,而是他踢疼了一个大脚趾。

火根师傅不能再做缩头乌龟,因为在这条老街做手艺的,声誉就好比电视里的广告,好的声誉靠日积月累,坏的声誉一夜之间就会传出去。孙弹匠骂他的竹器是破烂,传出去以后,谁还会上门买他的竹器。

火根师傅像一只斗鸡一样,冲到孙弹匠的面前,梗起脖子质问他:你骂谁破烂呢?

孙弹匠像一只更大的斗鸡,也把脖子抻得老长,把眼睛瞪回去道:谁挡道,我骂谁!

火根师傅喷着唾沫道:那不是你的道,你凭啥里骂?

孙弹匠眼睛里瞪出火星子来:那道也没有写着你的名字,你凭啥里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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