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我来这儿打工前不久,他还不是这样。他曾是养老院里最健谈、头脑最清醒的老人, 尽管从没有一个亲人或朋友来看望过他,但全院都知道,有个退役上尉每年圣诞节前都会准时给他寄来一张圣诞贺卡。那位上尉在二战期间曾是他的上级,因伤残在战后回到苏格兰老家。
每年他收到圣诞贺卡后,即提前过上了圣诞节,换上熨烫得十分整洁的旧军装,坐在走廊入口处的轮椅上,眼巴巴地等待着过路人。每当有人经过,他便高高举起手中的贺卡,喊道:”上尉给我寄来圣诞卡啦!”若有人稍作停留,他就会欣喜若狂,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当年他在上尉麾下如何奋勇杀敌的故事,进而会极热情地邀请听故事的人到他的房间里,详尽地逐枚介绍挂在墙上的军功章的来历,指着墙上的地图追述当年奋战疆场的情形。如来人愿意倾听,他能口若悬河地侃上一整天。
可惜,我没能听到他讲的战斗故事,更想象不出他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因为在我来这里之前的那个圣诞节,他收到的不是圣诞贺卡,而是一纸讣告:上尉心梗猝死。打那以后,他就渐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和能力,对周围的人和事也变得无动于衷,成为如今的样子。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更衣上班刚进入楼道便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与‘百岁人精’的喊叫声截然不同,嘶哑、低沉、似猛兽吼嗥,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紧。我硬着头皮寻声走去,是103室里传出的声音。
门口聚集着几个当班的护士、护理员,”院长嬷嬷”也在。我躲在别人身后,朝门里看去。‘上尉’未装假肢,倚靠着一根拐杖单腿面壁而立,身着一件土黄色制服,原挂在墙上的勋章已经全部别在胸前。他昂首挺胸、腰干笔直、面孔赤红,脖子上一条条青筋暴凸,直视着墙上那张枯黄的地图有节奏地吼叫着。过后,”院长嬷嬷”告诉我,他是在唱歌,是二战期间的军歌。
大家默默看着、听着,忽听一个老护士低声说,”他的日子到了。”我再也呆不下去,转身疾步离开。
第二天,我一大早来到院里,径直朝103室走去。房门没有像以往那样敞开,而是紧闭着,门前摆放着几束扎着红色绸带的浅黄色鲜花,散发着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