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六点整,凯的喊叫声就像军队里的起床号一样准时,”妈眯,爹地、查理(许是她的丈夫)、泰西、……”,周而复始、一刻不停地喊下去,直喊到吃早餐。餐后歇息片刻,又会叫起来,直到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为止。养老院里的人都已经听惯了她喊叫声,偶尔哪天她没出声,大家还会十分担心地相互询问,老太太怎么啦?
也许是年事过高,她已经无视时光的流逝,分辨不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对昨天她毫无记忆,对明天也决无任何奢望,只有眼前,只有今天才对她有意义。每次我进她房间打扫卫生时,她总要警惕地问:”你是谁?”“来我家里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而我也要耐心地回答完上述问题,才能获准进入她的房间干活。
与迈克正好相反,老太太的腿脚已基本报废,只能靠轮椅代步,但她耳聪目明,脑子还够使。也许,她曾受过什么大的伤害,她对除了她女儿之外的所有人都抱有极强的戒心。有时,我在她房间里干活,泰西来了。她会不时地提醒她女儿,”当心,你身后有个人。”对常在她眼前走动的迈克,她更是放心不下。只要迈克一露面,她便不眨眼地紧盯着他。迈克举止稍有不轨,她即厉声报警:”注意!他偷喝我的桔汁啦!快抓住他!”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有护理员都会自觉地把他们俩分得尽量远些。
5、沉湎于昨天的‘上尉’
养老院里最令我惧怕的是那位住103室的‘上尉’,尽管我从未听他讲过一句话,甚至他也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他的脸活像一张假面具没有过任何表情,眼睛永远直视前方,眼神深邃莫测,每当看到我时,那视而不见的目光似一把利剑穿透我的身体。其实不光我一人胆小,院里的人都怕他,就连一向惟我独尊的”院长嬷嬷”和他讲话时也要奉上一脸媚笑。
‘上尉’是大家给他的尊称,因为他是波兰犹太人,名字忒拗口。他80多岁,瘦高,只有一条腿,另一条丢在欧洲战场上了。据说,他没结过婚,所有的亲人都死在纳粹集中营里。他是养老院唯一没有人探视的老人,但他的房门白天总是一大早就敞开。其他人房间的墙壁上都挂着一些亲人或朋友的照片,而他的房间墙壁上却贴着一张枯黄色、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旧地图,还挂着十余枚勋章。他从不看书和电视,也从不和别人交谈。每次路过103室门口都能看到他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面墙,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我从不敢在这时进去打扫房间,只是趁他去吃饭时,匆匆收拾一下,在他回来之前赶紧离开。不过,他的房间总是很干净,就连卫生间的地面也是那么光洁。真想像不出一个缺一条腿的人怎么能收拾得如此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