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 年的《对话》是我第一次做电影的画面剪辑工作,就在那部影片的剪辑过程中我发现了真理的一点端倪,就是男主角吉恩·哈克曼(Gene Hackman)的表演总是在我决定下剪刀的地方眨眼睛,这个现象非常有趣,但当时我不知道对此该怎么看。
后来某一天早上,经过一夜的通宵工作,我出去到街上吃早餐,碰巧经过基督教科学阅览室的路边橱窗,里面《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头版上一篇专访著名导演约翰·休斯顿(John Huston)的文章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就停下来阅读,因为他谈论的正好是我的这个关于眨眼的问题。
对我来说,完美的电影仿佛是在眼睛的后面展开一样,是你自己的眼睛在投射它,所以你看见的就是你想看见的。电影正如思维,它是最接近我们思维过程的艺术。
你看一下房间另一头的台灯,现在转回来看我;然后再看一下那个台灯,再看我。你看见自己做什么了没有?你“眨眼”了。这就是“剪切”。你看了一眼我,然后知道没有必要从我这里连续不断地横摇过去一直到那个台灯,因为你知道中间有什么,你的头脑做了一个剪切。你先看一眼台灯,切,然后你看我。
休斯顿要我们考虑的是眨眼这种生理机制,它打断了我们感官中显而易见的视觉连贯性,我的头可以平稳地从房间一边转向另一边,但实际上我把这中间的视觉图像流切成了有意义的碎片,以便并置、比较重要的信息(上面例子中的“我”和“台灯”),而避免让那些不相干的信息挡在中间。
当然我能用这样的方式做出的信息并置是有局限的,我不能在时间或者空间中作来回穿越,而这一点正是电影和梦的特权。但即使如此,光是我转头而产生的这种视觉的跳跃也可以是非常巨大的,比如从眼前的大峡谷到身后的大森林。
我读了那篇文章后,就开始观察人们,看他们何时眨眼,接着便发现眨眼的理由完全不是我们中学生物教科书上说的,是为了润湿眼球表面。如果那真的就是全部理由,那么对于一个既定的环境和既定的个人,其眨眼的频率就应该是相对固定的、机械的、可预测的,并根据不同温度、湿度、风速等环境条件而改变,你只会在眼睛相当干燥时才眨眼,那个秒数在每个环境中都是个固定的常数。显然这与实际情况不符:人们有时候会好几分钟不眨眼睛,有时候又会不停地反复眨,中间有很多的变化。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什么使人们眨眼?
一方面,我相信每个人都遇到过某人在生气时怒眼圆睁,眼睛一眨不眨的情形,这时候他的头脑中充满了一个唯一的想法,是这个想法抓住了他,使他克制了眨眼的冲动和需要。 另外还有一种愤怒的情形是相反的,它会让人不停地眨眼,这是因为很多互相冲撞的思想和情感在胸中激荡,你不得不无意识地用眨眼来试图分开这些思绪,把事情弄出个条理,从而控制局面。
这么看,我们的眨眼频率,跟我们的情感状态、思考的特质和思考的频率相关度更高些,而非仅仅与我们碰巧置身的空气环境有关。即使没有头部运动(像休斯顿的例子那样),眨眼也具有某种帮助将思考做出内在区隔的功能,或者它无意间流露出了我们内心正在经历这种区隔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