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我们会碰上该死的空袭吗?”二等兵梅兹问在他身边的二等兵蒂尔斯。他们坐在一个舷窗边,收住小腿,双膝膝盖抵到胸口,这样坐既是为了精神上的安慰,也是为了防止别人踩着他们。
“活见鬼,我怎么知道?”蒂尔斯气呼呼地说,他多少算得上是梅兹的好伙伴,至少他们俩形影不离,“我只知道,那些水手说上一次他们跑这条线路时没遭到空袭。而在再前的一次,他们几乎要给炸飞了。你要我对你怎么说呢?”
“蒂尔斯,你对我帮助太大了,你说的等于啥也没说,白说一通。让我来给你说说吧!我们这两艘船停在这个无遮无拦的大海上,就像他妈的一对肥肥大大的鸭子,等着当活靶子挨宰吧!就这些。”
“我早知道了。”
“是吗?蒂尔斯,好好想想吧!好好想想吧!”梅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他的眉毛抽搐似的上下摆动,设法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却给他脸部一种苦涩的愤怒表情。
他们谈的这个问题摆在所有三连人的心上。三连实际上还不是排在最后一批,总共有七八批之多。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们得到一丝慰藉。三连并不关心在他们后面那些不幸的人,那是他们的事。三连心里想的是在他们前面的那些幸运的人,心想他们该赶紧走掉,只关心他们自己还要等待多久。
当时还有一件事让他们纳闷。不光是为什么把三连安排为第四批,让他们愤愤不平,而且是什么理由把他们安插在陌生人中间。除了还有一个远在船尾的连队外,三连是该团分派到第一艘船上的唯一的连队。结果在他们前面和后面的连队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他们对这一点也很不满。
“要是我被他妈的炸死了,”梅兹闷闷不乐,口里嘟囔道,“我的五脏六腑,还有我的血肉就要跟别的团里那些家伙搅和在一起。我宁可跟自己团里人的骨肉混合在一起。”
“去你的!别说这些!”蒂尔斯吼道。
“呃——”梅兹说道,“我一想到这个时候说不定那些飞机就在我们头上盘旋……”
“梅兹,你这个人不现实!”
三连的其他人也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设法解决这同一个想象中的问题。梅兹和蒂尔斯凭借他们坐在过道顶头的有利位置可以至少把三连一半人的活动看在眼里。有一处在玩二十一点牌戏,在出牌的间隙有人在偷偷瞧表。另一处在玩掷双骰子,同样心神不定。还有一个地方,一等兵奈利·库姆斯拿出他随身带的扑克牌(人人都怀疑他在上面做过记号,不过还没找到证据),开始玩起他拿手的五牌戏,狡猾地从他那些神经紧张的朋友那里捞钱,尽管他自己本人也心神不定。
在其他一些地方,人们都扎堆地聚在一起,有坐的,有站的,看样子都在一本正经地讨论些什么,个个都睁大了眼睛,目光专注,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也有一些人独个儿在反复仔细检查自己的步枪和其他装备,还有些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年轻的麦克鲁恩中士,那个臭名昭著的老母鸡把他班里几乎每一个士兵的每一件装备都亲自检查了一遍,仿佛他的理智,乃至他的生命都寄托在上面。年纪稍大一点的贝克中士是一个有着六年军龄的职业军人。他以执法严明著称,现正忙着检查他班里的每一支步枪,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干等之外,无事可做。透过升降口舷梯边的舷窗上密封的玻璃能听见一些轻微的奔跑声和喊叫声。从上面甲板上传来的声音就更微弱了。这些声响让他们知道登陆正在进行。从水密门外面的舷梯那里他们听到另一个连队发出的叮当声和喃喃的骂声。他们吃力地在金属梯上攀登去替代已经下船了的连队。在紧闭的左舷窗边,几个挨得比较近,又喜欢瞧热闹的人可以隐约地看到一些全副装备的士兵的身影,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往挂在左舷外面的网梯上爬下去。他们不时地看到一艘艘步兵登陆艇驶离大船。他们不断把进展的情况报告给身后的人。每当一艘步兵登陆艇被浪头击中偏离了方位,碰撞上大船的船体,从而使相撞的钢铁发出铿锵声时,幽暗和封闭的船舱里就回荡起一阵声响。
一等兵多尔是一个长身长颈的南方弗吉尼亚人。他跟得克萨斯“大个子”奎因下士和连部文书法伊夫下士站在一起。
“没错,我们很快会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奎因温文尔雅地说道。他是一个彪形大汉,但态度和蔼,比其他两个人大好几岁。他说话时的温顺样子非比寻常。
“会是什么感觉?”法伊夫问。
“像挨了一枪,”奎因说道,“像狠狠地挨了一枪。”
“见鬼去吧。我挨过枪。”多尔说,撅起他的嘴唇,高傲地微微一笑,“见你的鬼,奎因,你挨过枪没有?”
“哎,我只希望今天没有飞机来,”法伊夫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