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说云(11)

11、云南那段时光值得怀念,怀念里头包含着复杂的内容

在云南乡下的几年,是沈从文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此前,他生活不稳定,没着没落的。此后,政治大动荡他小心谨慎地苟活着,拼命地工作着。惟有在云南时节,尽管物质生活极端贫乏,精神状态却很好。他怀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立志将来经济不是问题以后,不必上班,而专心“来写十年小说看看”(见《沈从文全集》18卷401页)。他对自己的文学才华和创作成就,是怀了极大的期许的。

敌机频繁轰炸,物价飞涨,但沈从文精神自由。尤其是两个孩子地日渐一日地成长起来,给了沈从文无比的快乐。而回到北京后,孩子的思想与他逐渐分道扬镳,他对孩子的影响远没有社会对孩子的影响大。所以,在云南乡下,沈从文感受着孩子成长中的爱,孩子们感受着襁褓中被呵护着的爱。

一九四〇年五月七日,沈从文致信大哥说:孩子们住乡下凡事尚好,近来正值麦秋,豆麦收成,随家中女用人下田“拾禾线”,收拾残余,因此有新鲜豆子吃,麦饭吃,孩子们十分高兴。过不久,还可带小钓竿同彼等往小河沟钓小鱼,所得不够喂猫,对孩子们却正是一件大事!小虎虎月底满三岁,自己总觉得又长大了,十分俨然。上山去必说“我太胖了,走不动路,还是抱抱好” 。事实上倒很能走,到处都可以走去。

一九四一年二月三日,沈从文在给施蛰存的信中说:

孩子们幸好都还健康,比你送伴他们来时长大多了。小龙已如一小泰山,在乡下极野。小虎已能唱能嚷,还能说笑话。三小姐在乡下带孩子,还在一难民中学教书。我们日子总算过得从容。

“大小四个人,几年来住在乡下,日子过得极快乐。”这是沈从文一九四二年九月八日给大哥信中的话。他同一封信中还写道:“九年中倒是最近两年在呈贡住,真是最值得记忆,一切似乎都安排对了,一切都近乎理想,因此一家日子过得非常健康。人家要过节时才把家中收拾收拾,我们倒像每天都在过节似的。孩子们给我们的鼓励,固然极大,最应感谢的,还是兆和,体力方面的健康,与性情方面的善良,以及在苦难中永远不丧气,对家中事对职务永远的热诚,都是使一家大小快乐幸福的原因。”

写信的这天,是沈从文张兆和结婚九周年纪念日的前夕,他说:孩子们都极高兴,先前一时龙龙还正在低头为大伯写信,虎虎自命为“二少爷”,照往例躺在床上,用“二少爷姿势”躺在那里,要我学沅陵,意思即是从叙述中去到他不曾到的家乡中,如何用大竹筒挑水,供你浇花。

……这个二少爷说起来,爱时髦处,聪明处,善于联想处,幽默处,都若集家中人之大成。他理想是要做“大音乐家”,因此时时刻刻要哼哼唧唧,唱点什么,唱到得意处必相当兴奋,手舞足蹈。会说许多笑话,且知道贺老广神气。食量相当好,每食后必吃点“饭后点心”。欢喜漂亮。相当稳健,虽只想三叔送把“会响不伤人”手枪,可未必敢放。吃东西相当精细,不落饭到桌上。也有点好奇,听人说什么药好,必尝尝。大少爷却有好些恰恰相反。个子瘦,爱跳高,将来会如他五舅舅高,跑的极快。会顽皮做丑角,二少爷可不干。吃饭不在乎。衣服常滚在泥里。不大会说,倒会写字,爱在书上签个名,砚上雕个字。胆量大。欢喜学校。脾气相当好,不争多吃东西,能服务。爱吃干的、酸的、焦的,也不怕辣的。医师打针不叫喊。这时节两人都睡了。正是有了这样的一种精神的自由,他继《边城》之后的另一部伟大的作品《长河》诞生了。与《长河》这样绵长的故事一起诞生的,还有闪烁着他人性光辉和深邃思考的思想散文《七色魇》。

父亲是这样,那儿子的感受如何?沈龙朱说:“虽然那段生活很苦,但很值得怀念。怀念里头包含着很多、很复杂的内容。一辈子忘不了。毕竟,我和弟弟的人生起点在那里。”

一九四五年以后的一段经历,令沈龙朱难忘。他回忆说:昆中北院有个很大的操场,东边角上是教师宿舍,还有教师家属宿舍。从当中穿过去,出了城墙豁口,过了护城河,就是联大的区域。一出门,有联大服务社,每天早晨向学生提供廉价的早餐:豆浆,馒头。

我住在那儿的时候,上学路过联大服务社,吃豆浆一碗,拿一疙瘩馒头,吭哧吭哧吃完了就去上学。

每个星期还可以去听音乐会。虽然只是手摇唱机播放着唱片,但我在那样的年纪就欣赏到了莫扎特,欣赏到了萧邦。

上小学要穿过联大,经过化学实验室,生物实验室。如果换一条路,走联大的新区,就能看到图书馆。新区往外,就是跑警报的山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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