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猎物(8)

布莱克希尔把车停在停车场,穿过马路来到莫妮卡旅馆。

胸牌上写着G.O.霍纳的前台服务员是一个眼睛凸出的瘦老头,这双眼睛让人觉得他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好奇。只是错觉罢了。在这行工作了三十多年,任何人对他来说都只是养蜂人的一只蜜蜂。客人的个性湮灭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活生生的人化作了登记簿上的一个个名字。他们来了又走了,他们吃饭、喝酒、快乐、伤心,有瘦的、胖的、偷毛巾的,忘了牙刷、书、束身衣、珠宝的,在家具上烧出洞的,在浴室里摔倒的,从窗户里跳出去的。他们都一样,一群挤在蜂房里的蜜蜂。霍纳先生冷冷地罩上了一副从头到肩的防蜂网。

他只在乎快到期的账单。布莱克希尔看起来像是不必为账单烦心的人,霍纳对他露出了微笑。

“您有什么事?先生?”

“克拉沃小姐约我来见她。”

“请问您怎么称呼?”

“保罗·布莱克希尔。”

“请稍等,先生,我看看登记簿。”

霍纳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总机室,仿佛在躲避敌人撒在地上的图钉。他和值班的女孩简短地说了些什么,嘴唇几乎没动。女孩扭头看着布莱克希尔,沉默中带着好奇。布莱克希尔在想,不知她是否就是克拉沃小姐在信中提到的琼·沙利文。

布莱克希尔同她对视了一眼。那是一个瘦小的金发女孩,她的手在发抖,脸色紧张发白,话务耳机像一只黑色的水蛭,吸走了她太多的血。

霍纳向她俯过身,但女孩尽量和他保持距离,并开始打哈欠。打了三四个哈欠后,她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眼皮发红。她的年纪很难猜,可能是营养不良的二十岁女孩,也可能是没发育好的四十岁妇人。

霍纳回来了,手指不耐烦地揪着黑色西装的领子。“克拉沃小姐没给我们留任何消息,先生,她房间的电话也没人接。”

“我知道她在等我。”

“哦,当然,先生,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保证。克拉沃小姐经常不接电话,她戴着耳塞。因为马路上的噪声,我们很多客户都戴——”

“她的房间号是多少?”

“四二五。”

“我自己上去。”

“没问题,先生,电梯在您的右边。”

等电梯的时候,布莱克希尔看了一眼前台,发现霍纳正在观察他。那一刻,霍纳掀起了养蜂人冷漠的防护网,像老妇人一样躲在蕾丝窗帘后面向外窥视。

布莱克希尔消失在电梯里,霍纳先生垂下了网,蕾丝窗帘上布满了思绪:那套西装肯定值一百五十美元……这些骗子总是很重视外表……不知道他会怎么骗她,会骗走多少呢……

克拉沃小姐必定是一直等在门后。布莱克希尔几乎刚一敲门,门就自动开了。她急切地低声说:“请进。”

她在他身后锁上了门。他们静静地对视了几分钟,布莱克希尔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这只手冰冷干燥,皮肤像羊皮纸一样硬邦邦的,握手时敷衍无力,感受不到丝毫友好的力量。她似乎对他根本不感兴趣,握手只是出于教养和礼貌。布莱克希尔察觉到她不喜欢与别人身体接触,对她来说,碰到别人的皮肤是一种冒犯。她太孤僻了,只会躲在钥匙孔后面看这个世界。布莱克希尔想。

对于十一月的天气来说,那天出奇暖和。布莱克希尔的手出了汗,湿乎乎的。意识到自己的汗水沾到了克拉沃小姐手上,他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等着她偷偷地或者下意识地擦手,但她没有,仅仅是向后退了一步,高高的颧骨上现出两点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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