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和我,相恋于梦中(2)

【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姹紫嫣红。断井颓垣。离她那么近,触手可及。自家的后花园中,是这样一大片无人问津的奢靡春景。良辰美景在眼前,奈何天却从来不管不顾,任它自生自灭。一季流光一季春,谁又在乎过一株春色的朝生暮死?

无人问津。自来自去。所以说,韶光贱。

她冷眼斜观。最惊心的,是那一丛未开的牡丹。它在这万紫千红的世界中,是那样幽冷,那样寥落。春香在她耳边幽幽地道:“是花都开了,那牡丹还早。”

群芳开遍时,牡丹依旧寥落。它本是富贵之花,又为何深锁朱门不见天日?寻常妩媚妖娆的,竟也有如此寂寥时。杜鹃啼红,烟丝醉软,牡丹再是花中绝色,因东风无主,春归终占不得先。

花开的心事,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出《游园》的神色,实在是冷清。纵然万紫千红,大幕也只是一层结了霜的瓦片灰。所以,乍看上去,总觉得一阵寒噤。待要再上前细看时,发觉已是泪眼朦胧了。

幽怨难遣,她枕袖伏案。朦胧间恰见一个书生持柳而来,分花取径,张口便邀她作诗言欢爱。丽娘又惊又喜,他就这样强将她抱了下去,在那牡丹亭畔,一场云雨巫山。

【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阑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他点得恰到好处,纵然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却也只能在幽闺自怜。所以,他要做那花开折花人。

肉体的交合,是一切欲念与欢愉的源泉。没有前戏,直奔主题。游访牡丹亭便是冲动的根源,她如水的身躯中升腾起一团要燃烧的烈火。只等他前来,或将火苗生生压息,或同她一起纠缠燃烧。

胭脂雨,落英缤纷。他来此,只是为了给她一场欢爱。继而遁走,不知何方。春日第一片花瓣落地时,她猛然惊起,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她急得低呼:“秀才,秀才,你去了也?”却被一个声音唤醒。

她睁眼,原来是自己的母亲,问她如何痴睡在此。她望遍四周,哪里有牡丹亭、芍药栏?

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梦总是要醒的。梦醒人散,即成终章。那人是谁,她根本不知,却那样真实地给了她一场欢爱。唇齿间的相依,肌肤间的纠缠,分明就在眼前。她怕再也梦不到他,趁着那稍纵即逝的余温尚在,她匆匆披衣,来到梦中云雨的后花园。

她要寻那段梦。那段只存在于她心间的梦。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她孤身一人来到花园,依梦寻景。一切历历在目,牡丹亭、太湖石、芍药栏都在眼前,但杳无人迹。

今日的花园落红成阵,杳无芳踪,春日总会过去。可她不甘,猛然转身间,忽然发现一棵大梅树迎风而立,上面结满了丰硕的梅子。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如果,在亿万人的时空中我们相遇,却不知彼此名姓,那我可不可以留一盏茶、一把扇、一棵树的相思凭寄于此,等你前来相寻?

心下做了打算,她平生第一次,为自己说出了宿命的判词: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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