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4·暮雪
门外北风呼啸,雪地上,一行深深的男子靴印,逶迤着,走进了卫家的窄小院落。
我和少儿、卫青一起挤坐在前堂的火盆旁边,火盆里的余火已经不多了,红色的木炭渐渐变暗,浮在这暧昧的光线中的,是我们三张同样没有表情的脸。
窗外,暮色比平时更早地落了下来。
侯府里,灯火渐次点燃,依稀可听见府中上等仆役们的说笑声,箜篌声排空而来,在我们小院的破木门外袅袅散尽。
公主和侯爷新婚的每一天,都响彻着音乐。他们年轻、相爱、富贵,即使在平阳公主无所不能的一生中,那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刻。
“卫青。”我们的二姐卫少儿,忽然站起身,从她那个宝贝的雕花描金木柜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包裹。
少儿是公主房中专管梳妆的侍女,她通晓长安城中的每一种妆容,能够盘整出任何奇形怪状的发髻,掌管着各地贡来的名贵香水、蛾黛、首饰,还常常有贵妇们虚心地到她这里来登门求教。
娘说,少儿是女儿中最得她真传的。
少儿珍重地捧着那个包裹,缓缓地打将开来。
我觉得眼前一亮,好一件袖筒出锋、细绢包面的羊羔皮袄,虽然半旧了,但仍可看出是宫廷内用的名贵衣物,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身份和气派。
“这是长公主今天早晨命人收拾衣柜时赏给我的,正好这两天大风雪,卫青,你穿上它就不冷了。”少儿有几分得意地说着,轻轻将皮袄披在卫青的身上。由于聪明能干,少儿很得公主欢心,常有些贵重的赏赐。
卫青的双肩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用力将厚重而华丽的羔皮袄扔在地上。
“拿开!”他用几乎有些恶狠狠的声音低声喊道。
“卫青!”少儿惊讶地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卫青沉默不语,将头更低地埋在膝盖上,注视着那盆木炭的余烬。
卧室的门仍然紧紧关闭,里面不时传出母亲的低泣。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哭声,我们的母亲卫大娘,向来是个强悍的女人,即使面对着外面的如潮讥议,也显得镇静自若,可她今天哭得如此绝望。
“你走!你走!”母亲的声音高了起来,“姓郑的,想不到你这样无情无义!我们俩恩爱十年,我为你生儿子,为你操持家事,为你付赌账、付酒资、付你逛乐坊的花粉钱……自己舍不得多添一件新衣服,舍不得打一件像样的首饰,连几个孩儿都跟着我受苦,可你说丢下我就丢下我,翻脸无情,心如铁石……”
母亲在卧室里失声痛哭。
她的情人,在我们家出入了十年的平阳吏郑季,却没有开口安慰她。
我们听说,他明天要返回老家,跟原来的妻儿一起生活,不像原来许诺的那样,留在长安城里与母亲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