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侧耳听听，瓦上似乎没有雨声，竹林里也没有雨声。极远处有几声狗吠，有人烧着火把从土地庙边走过，夜其实很寂静。阿毛在汤罐里舀了水刷了牙，洗了一把脸。看看表，八点还未到。想想睡觉还早，就踱到西边桂伢家去了。
吕桂伢，是吕家老大的大儿子。桂伢成家了和爹爹姆妈分开过，搬到村子前面来了，盖了三间草房，和知识青年做了邻居。
知识青年的屎窖正对着桂伢家草房的山墙，桂伢经常闻香评论说，知识青年吃得好，知识青年的屎瘟臭。竹窝里的人认为吃得好，屎才肥。要是一日三顿老是吃芥菜，拉出来的屎不但不臭，也不算好肥料。有时候，桂伢闻到太臭了就狠狠地说：“知识青年的肚窝坏了。”
桂伢家门开着，里面点了两盏小油灯。油灯是墨水瓶改制的，点的是柴油，黑黑的烟袅袅冒着，灯火抖抖嗦嗦。一盏油灯搁在墙洞里，照着客堂，也照着房里。另一盏油灯放在灶头上。桂伢家人不少，阿毛预料到的，大嘴、坤生、胜林都在。
桂伢家的布置和竹窝里其他人家大同小异，大门外是一块泥地场院，两丈见方，用碌碡压得结结实实；进门处一两块街沿石，有青石，有麻石，主要是表示过了这阶沿石就进家门了。不然里面外面全是泥地，哪里分得清屋里屋外呢。有时候也在这街沿石头上面劈柴，敲敲打打装锄头钉耙柄。
门槛和过墙都是木头，木头是专指杉木，两扇门就不一定是杉木的了；进门是堂屋，大门背后左边是鸡窝、鸭窝或鹅圈，右边放粪桶、农具，或者左右互换；堂屋后半间是一个灶，一个水缸；堂屋里还要放一张桌子，几张条凳；桌子上放热水壶、茶壶、搪瓷茶缸；堂屋两侧是房，隔墙不到顶，隔到横梁；横梁上面架着毛竹，上面堆麦秸、稻草。
一间房是主卧室，房中有红漆架子床一张，床架子稍事雕饰，也有的嵌画，画是画在玻璃上的；床上经年是篾席一张、枕头两个、大花被子一条或两条，蚊帐一顶；篾席下是竹竿、葵花秆，冬天铺草，草的厚薄视天气冷暖酌量添减；床前面搁踏板一块，以备丈夫偶尔下跪之需；房内或有衣橱一顶，箱子数只，内藏各式细软；如果家里孩子多，也会搁一张竹片，另外搭一张床。
另一间房是副卧，老人住在这里，配置和主卧基本一样，但是要增加米囤或稻仓一个。
灶一般两眼，锅一深一浅，两锅之间还有汤锅一；灶上有透孔一，黑天放置油灯，两面都能透出灯光；灶上有土窟一，乃灶君爷王府，左右贴“上天宣好事，下界保平安”；一般人家都还有披屋一间，披屋里养猪。
也有极少数人家把猪当宠物养在副卧里的，那副卧就不大能住人了，即使勉强住了，也是很不快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