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伙计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只是其中有一些蹊跷的内幕,使得“比目鱼”和他没有父子相称。而且,“比目鱼”一直单身未娶,似乎与此也不无关系。我记得过去也从自己家里人那儿听到过一些有关的传闻,但我对别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对其中的详情一概不知。但那小伙计的眼神确实让人联想起某些鱼的眼睛来,所以,或许真的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倘若果真如此,他们俩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对凄凉的父子。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常常瞒着二楼的我,一声不响地偷吃荞麦面什么的。
在“比目鱼”家里,一直是由这个小伙计负责主厨的。我这个二楼的食客的饭菜,通常也是由小伙计盛在托盘里送上来的。而“比目鱼”和小伙计则在楼下四铺半席大的阴湿房间里匆匆忙忙地用餐,然后不时传出碗碟相碰的清脆声响。
在三月末的一个黄昏,或许是“比目鱼”找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赚钱门道,抑或是他另有计谋(即使这两种推测都没有错,也可能还有很多我无法推测的琐碎缘由),他破例把我叫到了楼下的餐桌旁。桌子上竟然很罕见地摆放着酒壶和生鱼片,而且那生鱼片也不是廉价的比目鱼,而是昂贵的金枪鱼。就连款待我的这位一家之主也对当晚的饭菜赞赏有加,甚至还向我这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食客劝了点酒。
“今后,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从酒桌子上的盘子里夹起了一块金枪鱼片,望着那小鱼银白色的眼珠子,我渐渐有了醉意。不由得怀念起四处游荡的日子,甚至怀念起掘木。我是那么痛切地渴望起“自由”来,以致差点脆弱得掩面哭泣。
我搬进这个家以后,甚至于丧失了逗笑的欲望,只是任凭自己置身于“比目鱼”和小伙计的蔑视之中。
“比目鱼”似乎也竭力避免与我进行推心置腹的谈话,而我自己也无意跟在他后面向他诉说衷肠,所以我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食客。
“所谓缓期起诉,今后是不会变成一个人的前科的。所以单凭你自己的决心就可以获得新生。日后你如果愿意洗心革面,就认真地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比目鱼”的说话方式,不,世上所有人的说话方式,总是显得转弯抹角,含糊不清,其中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似的微妙性和复杂性。对于他们那种近于徒劳无益的严加防范的心理和无数小小的计谋,我总是感到困惑不已,最后只得听之任之,随他而去。要么我以滑稽的玩笑来敷衍塞责,要么我用默默颔首来得过且过。总之,我采取的是一种败北者的消极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