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手札(11)

或许掘木的提醒原本带有一半的恭维之意,我却不幸被他言中了,继而感到沉重压抑。比如说,我就曾经收到酒馆女人写给我的幼稚的情书;还有樱木町邻居将军家那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会在每天早晨专挑我上学的时间,故意略施粉黛踟蹰于自家门前;我去吃牛肉饭时,即使一言不发,那儿的女佣也会……我经常光顾的那家香烟铺子的小姑娘,在递给我的香烟盒子里竟然也有……还有,去观赏歌舞伎时,那个邻座的女人……在深夜的市营电车上酩酊大醉而酣然入睡之时……还有,乡下亲戚家的姑娘出乎意料地寄来了缱绻缠绵的相思信……还有,某个不知名的姑娘,在我外出时留给我一个手工制作的人偶……由于我的态度极端消极,每个故事都如蜻蜓点水,全都到此为止,没有任何进展。

但有一点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身上似乎散发着让女人怀抱幻想的气息。这一点被掘木那家伙点破时,我感到一种近于屈辱的痛苦,对娼妓的兴趣也倏然消失了。

掘木出于爱慕虚荣和追赶时髦的心理(至今我也如此认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某天带我参加了一个叫做共产主义读书会的秘密研究会(大概叫R·S,我记不清了)。出席那个秘密集会只是掘木那种人领我“游览东京”的其中的一个项目而已。我被介绍给那些所谓的“同志”,还被迫买下了一本宣传册子,听一位坐在上座的丑陋青年讲授马克思主义学说。不过,在我看来,他讲的那些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了。或许他确实言之有理,但人的内心深处,分明存在着一种不可理喻而且可怕的东西。称之为“欲望”吧,觉得言不尽意,谓之“虚荣心”吧,也不十分确切,统称为“色情和欲望”仍然不贴切。尽管我自己也是完全不了解的,但我总认为,人世深处,不是只有经济方面的事物,还有鬼怪、奇异的事物存在。对鬼怪故事感到非常害怕的我,对所谓的唯物论,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很自然地给予肯定。却不能仰仗这信仰来摆脱对人的恐惧,无法获得睁大眼睛望向苍翠绿叶,感受希望的喜悦。

不过,我却一次不落地参加R·S的活动。“同志”们俨然大事临头,面孔紧绷,沉浸在“一加一等于二”这种像初级数学理论一样简单的研究中。见此情景,我觉得滑稽透顶,于是利用自己惯用的逗笑本领来活跃集会的气氛。渐渐地研究会上拘谨古板的气氛得到了缓解,我成了集会上不可或缺的宠儿。那些看上去貌似很单纯的人,认为我和他们一样单纯,把我看成一个乐观而诙谐的“同志”。

假如当真如此,我便是彻头彻尾地欺骗了他们。我并不是他们的“同志”,但我从不缺席,我是为给大家献上搞笑服务而来的。

我喜欢这样做,喜欢这群人。但并非因为马克思主义下的同志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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