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家里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从不顶嘴。他们小小的批评,对于我来说却如同闪电霹雳般强烈,令我发狂,哪里还谈得上还嘴?我甚至认为,那些责备之辞乃是万世不变的人间“真谛”,只是自己没有力量去实践那种“真谛”罢了,所以才无法与世人相处。正因为如此,我自己既不能反驳也不能辩解。只要被人批评,我就觉得对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是我自己的想法有误。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来自外界的攻击,内心承受着几乎为之发狂的恐惧。
不管是谁,如果遭到别人的谴责或是怒斥,都是不会感到愉快的。但我却从世人怒不可遏的面孔中发现了比狮子、鳄鱼、巨龙更可怕的动物本性。平常他们总是隐藏起这种动物本性,可一旦遇到某个时机,世人可怕的真面目就会在愤怒中不经意地暴露出来。就像那些温文尔雅地躺在草地上歇息的牛,突然甩动尾巴抽死肚皮上的牛虻一般。见此情景,我总是不由得毛骨悚然。可一旦想到,这种本性或许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必备资质之一时,便只能对自己感到由衷的绝望。
对世人,我始终心怀恐惧,胆战心惊。而对于作为人类一员的自己而言,我更是毫无自信。因此只好将懊恼深藏在心中,一味地掩盖自己的忧郁和敏感,竭力把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的乐天派,使自己一步一步地彻底变成了一个滑稽逗笑的畸形人。
无论如何,只要能让他们发笑,即使我置身于人们所谓的那种“生活”之外,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总而言之,不能有碍他们的视线。我是“无”,是“风”,是“空”,诸如此类的想法日积月累,有增无减,我只能用滑稽的方式来逗家人发笑。甚至在比家人更费解、更可怕的男佣和女佣面前,我也拼命地提供滑稽小丑的逗乐服务。表面上我总是笑脸迎人,可内心里却是对世人拼死拼活地服务,汗流浃背地服务。
夏天,我居然在和服里面穿着鲜红色的毛衣在走廊上走来走去,惹得家里人捧腹大笑。甚至连不苟言笑的大哥见了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阿叶,这种穿着不合时宜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疼爱。不过,再怎么说,我都不是那种愿意大热天里穿着毛衣走来走去、不知冷暖的怪人。其实,我是把姐姐的绑腿缠在了两只手臂上,然后故意让它们从和服的袖口中露出一截,以便在旁人看来,我像是穿了一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