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上,中国的法庭都非常注重书状笔录,所谓的言词辩论只不过是照本宣科、聊具一格,回忆中,在所谓辩论之际,总是检察官照念起诉书,被告律师也只顾读他的辩护状,如果在退庭之前仍然有着一些问题,法官也不过面对律师赘上一句:“你不妨补递个书状前来!”
在这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审判中,旁听记者席上,也多半只有沈宗琳兄、《朝报》的缪隽和我三人。不久,身任中央社编辑部副主任稳握编部大权的宗琳兄晚间事忙,白天无法自始至终听审,而缪兄也改而任职法庭,因此记者席上有时便只剩下我孤家一人,这大约就是宗琳老哥认为我对周案“知道得更为清楚”之故吧。
人的脑筋就是这样灵敏,想了这许多,其实不过刹那光景。这天,很快地回过头来,我便问那位远道来访的博士候选人究竟想知道一些什么东西? “首先,我想请教你,周先生是否非常优雅、飘逸?”他急切地问。这真是个绝好问题,一个人在读了周作人这位散文大家的《永日集》、《秉灯谈》、《苦茶随笔》、《雨天的书》和《苦竹杂记》之余,对这位苦茶斋主抒发性灵、表现闲适的笔锋,必有所感,从而也都认为他是淡泊的隐士。这位因我失去他的名片,再也记不起名姓的澳洲人,自然也是这种想法。可是,我们的周二先生是否真的飘逸、恬淡,却似乎有着问题。
想了一想,我告诉那位澳洲人,我在南京首都法院看见的那位穿着夏布长衫、通身洁白不染的周作人,在剃掉日式胡子、戴上副没边眼镜,确实有几分书卷气,但是和他的老哥鲁迅一样,那黑黑的两道浓眉以及一副横肉面庞上突起的巨鼻,怎样说也就少却那眉清目秀、体态清瘦的江南特有的书生味!当然,在庭上他轻言细语、举止有度,的确强过了周佛海的轻狂、丁默邨的畏缩,但是真要说他是淡雅飘逸,却只有在他的早期散文或新诗集子之内去找了。
不过,无论怎样说,周都算得上是“五四”以来的一位著名文艺理论家和散文大家,可是那位澳洲人却追问了一句:这样的文人雅士,怎会落水去做人所不齿的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