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8)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试想我还怎敢在师父面前撒谎?更何况这次我还是对他用了药的。

我想着师父这一次会有多久不打算理我,脸都白了,又不敢不伸手,便慢慢把手放到他掌上,师父握住我的手看了一眼,油灯在离床很远的桌上,师父黑色的睫毛在暗淡的光里落下了影,在他线条刚硬的侧脸上微微地颤。

“刚才师父睡迷糊了,握痛你了。”他这样说着,另一只手就将纸条放下了,在我的手腕上很轻地揉了两下,又说:“都红了。”

我一口气松下去,师父修长的手指摩擦过我手腕内侧,那是常年持枪握剑的男人的手,带着略有些粗糙的茧子,并不让我觉得难受,只是烫,烫得我脸都热了起来。

师父抬眼看我,微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笑来,收回手道:“我都忘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把你当个孩子了。”说完,站起身来,拿起衣架上的大氅,还腾出摸了摸我的头。

鹰儿立时兴奋起来,一展长翅便从打开的窗掠了出去,带得之前那只小鹰差点翻下窗去,紧接着我便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鹰叫,两只鹰一前一后在月下盘旋。

我一惊,也顾不上脸红了,跟着问:“师父,你要干吗?”

“青州有急报过来,我必须回营了。”

“现在就走?”

师父正在系剑,闻言便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烛光里目色温和,半点不像众人口中马上护天下的铁血将军,只是我的师父而已。

“现在就走,你好好睡吧,等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说完就真的转过身走了,大步走到门边,那匹乌云踏雪已经踏了半天的马蹄子,这时兴奋得扬起脖子,还有之前的两名护卫,大概是看到鹰儿飞起后奔过来的,在屋后的篱笆外刹住脚,叫了声:“将军。”

“让他们都准备一下,即刻回营。”

“是。”

我就听到这里,接下来我所做的便是奔进房里拿起那小包裹又奔了出来,虽然我早有准备,但等我气喘吁吁再跑出门外,人家十几匹马都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徐将军下令了。

师父还未上马,立在那儿,显是在等我。

我最后几步跑得急了,几乎是扑跌了过去,幸好师父伸手拉住了我,说了句:“小心。”然后才看清我身上背着的小包裹,两眼一眯。

我不等他开口就喊出来了:“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去。”

旁边传来隐约的气息声,像是有人笑了又不敢笑出声来,师父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巷子里立刻又安静下来,连马都不喷气了。

“玥儿,我是去边关驻防。”

“我会医术,给大家看病治伤啊,不打仗的时候,开方子给大家补身子。”

师父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就有些无奈了:“军营里是不能带家眷的。”

“我又不是师父生的,我是你徒弟。”

旁边气息声又起,但这次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许是蒙住了某张嘴,弄得那声音半途就断了,更显得奇怪。

师父又回头,还没有开口就有人应了:“将军,我们在城门口等。”说完一阵马蹄响,所有人都风卷残云地跑了。

就留了我与师父,夜里眼睛对着眼睛。

我执拗地仰头看着他,想一想忽地凄凉了,声音就弱了,“师父,这一次你又要丢下我多少年?”

他听到这句,终于一声叹息,两手包住我的脸,像哄孩子那样,又不太像,低头只轻轻说了句:“玥儿,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多年没被师父这样捧在手心里过了,刹那间心像是打翻在海里的纸船,飘飘地没个着落处,正不知开口回什么,师父已经把手收回去了,且一翻身上了马。

我愣住,来不及出声,黑影里就又有人跑了过来,一身皂衣的,居然是徐平。

“将军,您要走了?”徐平赶得急,帽子都歪了,声音倒平稳,全不像是疾奔过来的。

师父在马上微点头,又看了我一眼,徐平立刻走到我身边来,说了句:“将军放心。”

我震惊,回头瞪着他,“你是我师父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想起师父要丢下我走了,再顾不上徐平,又想去拉住师父。

可怜我时年十六,怎及得上名驹的高度与速度,伸手连马缰都没碰到,又被徐平一把拉住,眼睁睁看着那马儿旋身而去。

师父临走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留得略长了些,像是在想还要与我说些什么,但终究只重复了一句:“等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说完,就真的走了。

而我被徐平死死拉在原地,心里难过,又不舍得低头,只知道望着那个方向,一直看到什么都没有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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