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手快脚扶住她,认真而烦恼地说:“不要磕头,我太师父说我辈分小,磕头都是要还的,你们这样磕,我还得头都要破了。”
闫城江河环绕,城内水网密布,气候也很好,我在这里行医看诊,日子过得很平静,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只是我平静了,闫城医药界却沸腾了。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乡绅们带着几个陌生人找到我的小铺子里来,气势汹汹地要跟我谈谈。
我听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人是城里颇有名气的药铺掌柜与医馆馆主,跟着乡绅们一道,说我破坏规矩。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医者这一行也有自己的行规,行医看诊收取诊金,闫城的所有医馆执行的都是均一价码,姑娘这样随意行事,可是坏了规矩的!”一老者边说边激动得吐沫横飞,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但是又有人从他背后冲上来。
“姑娘,大夫开方,药房抓药,这可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你怎么能给那些穷鬼又开方子又送药的,弄得我们药房生意大减,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要吃饭的,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啊?”这次说话的是身材圆胖的药店掌柜,一边说一边把袖子都卷了起来,一副要立刻讨个公道的样子。
我又悄悄地退了一步,带他们来的某个乡绅上来打圆场,这人我倒是认识的,上个月我还替他治好了据说困扰他多年的顽症,其实也就是肠气紊乱,容易进食不畅,针灸疏通一下,再配合调理肠胃的药汤就好了,但他浑身珠光宝气的,腰带上都缀着金珠,我就多收了些诊金,他那时还说不贵不贵,比起他多年来买极品药材的钱来便宜得多了,害得我后悔少收了他的钱,后悔了许久。
“大家稍安毋躁啊!别吓着小玥姑娘。”那乡绅先将那两人往后拉了拉。
我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开口。
他立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地道:“小玥姑娘,我们都知道你初来乍到,不太懂城里的规矩,是不是?”
我想一想,觉得他说得没错,就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又道:“其实姑娘若能妙手回春,治好了人所不能治的疑难杂症,那病家如何答谢都是应该的。”说着就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那些医馆馆主。
那些馆主纷纷咳嗽,把头偏向旁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但是,”乡绅把话锋一转,“姑娘既然开馆看诊,收费标准总该一视同仁吧?怎么能同样的毛病,搁在有些人身上就分文不收,而另一些人就翻着倍地收呢?我这进食不畅的毛病,在你这儿看去了一两金子啊!可前些天我听说那城东的老鱼头,一样的毛病你竟然是免费给看的,这可不太公平了。”
我摇摇头,“那位卖鱼的老伯有付诊金,并不是免费的。”
“哦?付了多少?”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那口缸,“在缸里。”
有人立刻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叫起来:“两条鱼!”
我觉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很没有风度,但我还是保持着一个女孩应该有的矜持的态度没有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那老伯给我这两条鱼的时候,我还稍稍有点伤脑筋。
师父走后,我跟太师父就开始茹素,太师父说茹素利于保持身体素净,无论是分辨药材还是给病人望闻问切都事半功倍,但我知道其实就是山上冷清,没地方买肉,他又懒,不愿时不时下山去采购,至于自己去抓,我和他又都没有捕猎的本事。
太师父枉被师父叫一声师父,连一只鸡都抓不住,我就更别提了,从小就把心思都放在学医上了,没想过学武,也没有人教。
所以许多年下来吃素吃习惯了,荤腥是不碰的,连鱼都不会杀,更别说吃了。
那位打鱼的老伯拎着这两条鱼清晨赶到我这儿来,在门外等我开门,等我等了许久。等我见到他时,他身上的蓑衣还沾着露水,看到我就笑,说这是他专程给我送来的,无论如何要我收下。
这些日子,我门前经常有人送东西来,都是曾到我这里来治过病的穷苦人,我不收,他们就把东西偷偷地放在门口,大多是些瓜果蔬菜,瓜带藤果带叶的,新鲜得还带着地气,一看就是他们自己种的。
上次那替奶奶来求医的小孩也来过好多次,每次都蹦跶着把手里的东西往我身上塞,不由我不收。有时候是一把野桑葚,他一边塞还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快闻闻,是不是很香?这个很甜的,我试过了很好吃。”
又有时候是香喷喷的一捆艾草。
“艾草可以防虫子呢,我奶奶说的,很灵的。”
弄得我都要脸红了。
给他们看诊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们却用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来回报我,这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见我毫无反应,面前的城中名流们开始愤怒,纷纷提高了音量,我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翻了一下,想着要不要用一些药物来让他们安静一下。
十日醉可以,但这么多人醉倒在我铺子里,还要我将他们搬出去,太麻烦了。
或者用癫蜂散,但他们一起疯起来,我又怕自己招架不住。
是药三分毒,太师父潜心医药之道,对各类药草的毒性以及使用方法也有深入研究,亲手整理的药经旁边就放着毒经,太师父常说,如果一个医者连这世上最毒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出医治方法呢?神农尝百草的时候还被自己毒倒过呢,爬起来再给自己解毒,毒啊毒啊就习惯了,身体越来越好,胃口越来越大。
我……
太师父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没边了,我也习惯了。
我烦恼了一会儿,最后都没有决定究竟要怎样让他们离开,但门口突然有响动,接着便又有一群人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