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绿杨烟外晓寒轻(2)

他侧头瞥她,仔细端详片刻,忽然说道,“姑娘美貌,说是倾国倾城,想来也不为过。”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听了这话,花飞雪微觉尴尬,对方来历不明,也便有些警觉,便道,“你是出家之人,怎会也如俗人一般在意这副皮囊?百年之后,也不过都是一掬尘土罢了。”

他微微一怔,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她一眼,只见女子身后是清冷如泉的一汪月色,笼罩着远山翠黛,美得仿佛是画中的人。他笑,单手在面前一竖,深深低下头去,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悟破净尘,万法皆空。姑娘蕙质兰心,贫僧佩服。”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她,道,“只是这万丈红尘,声色犬马,风光撩人,你,我,还有芸芸众生,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美人与美景,皆是一番因缘际会,都不该虚度了才是。”

他这话说得玄妙,微带轻薄,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花飞雪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洞口处走去。凉澈的空气迎面而来,沁入肺腑之后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天边悬着一钩明月,清辉万里。山林里一片静谧,远处山峦顶端雾气缭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幅被晕湿了的水墨山水画。花飞雪倚着洞口站着,侧脸被月光映得一片素白,睫毛和鼻梁投下好看的阴翳,远远望去,就如画上的美人影,单薄动人,又仿若虚幻。

前方有那么多艰难险阻,肩膀上又背着那么多的人情债,要她如何可以安睡?

虽然只跟连佩沙妮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她的性子已经可见一斑。那女子从小被父兄骄纵惯了,心狠手辣又任性妄为,要在乾坤顶帮她三次,不知都会是怎样的一番难事。转念又想到锦凤夫人,想起她在盐帮北苑的昭阳轩里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花飞雪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颤。 “如果你争不到少主夫人的位置,可别怪我……”锦凤夫人那时端端坐在贵妃塌上,风韵犹存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手里捏着她的痛处,便觉有恃无恐。

可是花飞雪又岂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恭顺说道,“夫人,秦叔叔是盐帮的元老,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帮里也德高望重。您一向公正严明,想必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去对付秦叔叔的。”

“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姑娘。在我面前也不必装傻。”锦凤夫人凤眼一挑,瞥她一眼,道,“我自然是不会对付秦慕阳的。——我只不过会告诉他一个真相。”说到此处,她收住笑容,看着花飞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十五年前,钱塘江畔,旺水客栈。”

花飞雪身子一颤。

“当时我也在场。”锦凤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走过来,近距离地打量花飞雪,啧啧一声,说,“看看,转眼间,你都已经出落成这么美的大姑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做出一副亲昵的姿态,握住花飞雪的手,说,“——只要你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这个秘密,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当时听到锦凤夫人这番话之后的感觉,花飞雪至今想起,仍然觉得不寒而栗。此时山洞外有一轮明月当空,照得漫山遍野一片明亮的白,却不知这暗夜光芒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担惊受怕,多少人在黯然心伤了。

“你在想什么?”一个动听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暗夜听来近乎有些虚假。那僧人不知何时走到花飞雪身后,身量很高,扶着石壁并未站直身体,却还是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瘦削玉立,抬眼望一眼洞外明月,盈盈美目灿然生辉,问道,“独自赏月,不觉孤寂吗?”

花飞雪怔了怔,往前踏出一步 ,离他远了一些,道,“孤寂不孤寂又能怎样?映雪赏月可以与人分享,可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独自面对的。”说罢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在半空中回旋很久,才如尘埃一般缓缓落下,她眼眸清美,婉转一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想必大师一定不会有违色戒,趁人之危。”

“因缘际会,怎可说是趁人之危?”悟空倚着石壁看她,灰色僧衣宽袍大袖,一双眼睛忽现邪魅,明亮摄人,忽然抬手抚向花飞雪的脸庞,说,“你怎么了?好像有种幽怨从你眼中飞逸出来,看得好生让人心疼。”

他的手很大,很暖,碰到脸上有种奇怪的触感,花飞雪一怔,本能地侧身避过,脸上现出愠色,刚要发作,这时只听他又说,“像这样的美人儿,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吧?还有什么事情可愁?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对的男人。——你看我怎么样?”他眼中忽现几分邪恶的神采,身手极快,扳过她的肩头,伊人身畔弥漫着幽如兰花的清香,唇边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他说,“即使我真是出家人,见到你也会忍不住还俗的,花飞雪。”

她心头陡然一惊,神色一变道,“你认得我?”本能地挣扎一下,却只觉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掌心涌了出来,铁钳一样,箍得自己半点动弹不得。那僧人眼帘微垂,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轻佻风流的神色,月光之下肤白如玉,鼻梁秀挺,竟是极为美丽的一张脸庞,他说,“花飞雪,你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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