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4)

“她可怜什么?我比她可怜一百倍。我……”在姐姐的怒视下,爱娣难言心底那百转千回的伤痛与自责,只觉气苦万分,眼泪未曾抹干又淌了下来,“我……姚景程和我说过的,他姐今年考大学,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学校,他,他说他要供他姐好好读书给他们家争气!他个傻子啊!他这不是把自己赔上了!呜呜……”

庆娣无言许久。如果事实如爱娣所说,将心比心,为了爱娣,她也会做姚景程一般的选择,只是方式不同。更何况,在姚家,她亲耳听见,姜阿姨说他们家急着要钱买房子……

“我不信。有姜大哥在,绝对不会允许姚景程做那些事。”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吓住爱娣,爱娣一时止了泪,惶惑地问:“姐,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你和姜大哥又不熟。”

庆娣耳根微热,暗自庆幸夜色昏暗。“是不熟,但是姜大哥看起来——很正气!”想想又泄气,肩膀一垮说,“要是能一起去看守所看看就好了,究竟怎么回事问问姜大哥就知道。”

“姜大哥他妈妈去都见不着人,只能送点衣服被子。我们非亲非故的……”

远处野猫如冤鬼长哭。庆娣紧咬下唇,只觉一股悲郁之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化作千根刺戳扎着最柔软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一晚上的忍耐克制已近极限,转头伏案,银光闪过,手臂已经湿滑一片。听见身后爱娣的叹息,“那个闻山第二看守所是什么样子呢?”

闻山第二看守所内,姜尚尧正双眼大睁瞪着天花板。空气里一股浓浊的酸骚味,肉贴着肉,身前身后都是粗重的呼吸声,连翻身也难。但是这也比头一晚好多了,视线扫过墙根那几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睡觉的人——这叫“坐板”,床铺不够,新来的总要过这一关。如果不是今天晚上放出去了两个,恐怕他连这个紧挨着小便池的,可以躺的位置也没有。姜尚尧劝自己多少也要眯一会儿,几夜没有睡,他的确是精力透支。明天,说不准还要继续提审。一阖眼,景程怒睁的双目,满是血渍的脸突如其来闯进脑海,他呼吸一顿,再次清醒。

那晚兔起鹘落间三人倒在血泊中,屋里其他人本就惊惶不已,紧接着警笛大作,有几个道上摸爬滚打年月不短的当即醒过神,跳窗便逃。又有人有样学样,抢了地上聂小四和姜尚尧的行李袋子也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先后两拨人正扭打间,荷枪实弹的警察破门而入。除了最先爬下水管的两个,其他所有人抓了个正着。

“全部人双手抱头,面向墙壁,蹲下!”

姜尚尧大脑空白,只觉得腿上挨了一记,就势蹲下。

“说你呢!”呆在客厅正中间的小板被一只硬底皮鞋当胸一脚踹了个四仰八叉,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就被顶了根枪管,顿时裤裆下一滩水渍。

姜尚尧头抵着墙根,脑子里像塞满了破棉絮,格外缺氧,以至于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和警察们的低语与呼喝,这才异常迟钝地意识到景程死了,警察来了,他们被抓了,而他现在正屈辱地蹲在地上。

景程最后那张充满仇恨与愤怒的脸浮现眼前,多么年轻的脸。姜尚尧大口地呼吸,胸口闷痛不已,雁岚怎么办?他没有照应好她弟弟。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程序,公安挨个简单问话,他们蹲在地上挨个作答。当被问到“来这儿做什么的”,姜尚尧答:“我来找我弟弟。”

“找你老二?找你老二找得跟杀猪场似的?”

一叠审讯记录猛地敲来,平生未曾受过这样的折辱,热血急涌而上,胸腔几乎爆裂。姜尚尧强自克制着,脸孔都有些扭曲。

那晚他们被送到局里,一番照相按手印,折腾到几乎天亮,然后整队人又被送进看守所。在大门外一座联排平房的其中一间,姜尚尧取出钱包、腰带和钥匙交给警卫,拿回一张收凭条。接着又被带出来,送到一扇偌大的铁门外。他霎时明白这扇门代表了什么,脑中所有细胞齐齐呐喊着:“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耳鸣嗡嗡,他被推进一扇洞开的小门内。

姜尚尧深吸一口气。暗夜深沉灯火昏黄,尽管如此,仍能看见高墙电网。

进了铁门之内,铁丝网盘桓在半空,高墙耸立,他霎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沉默而肃然的环境中渺小如尘埃。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之下,他如木鸡呆立。

看守所在闻山远郊,春日里并不是如何料峭,只有远处横穿原野而来的风有些寒意。但是这一刹那,刚才脑中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突然间像置身于极地冰窟,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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