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二十一(4)

我敢说,这趟列车起码超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虽然车窗是开着的,可仍然觉得空气不够用,憋得难受,一道上,最少有四个血糖低的同学被抬下车,到附近的医院去抢救了。天热,人也燥,有个人爬到行李架上去,想迷糊一觉,不小心把人家带的一罐辣椒酱碰掉了,摔得粉碎,两人就撕扯起来,地方小,比划不开,他们只能跟蛆一样,蠕动来蠕动去,黎彩英过去劝两句,双方都不听,黎彩英就到广播间去,在喇叭里讲了一通大道理,还无限上纲说,你们当着出来大串联的学生打架斗殴,其实就是直接或间接地破坏学生运动,请问,谁才破坏学生运动?只有北洋军阀!把撕扯着的双方镇唬住了,撒开手,跟车厢里的小喇叭相面。操,我们俩是在解决问题,谁破坏学生运动了,这不是白色恐怖吗?双方都把枪口一致冲着黎彩英开火了。这时候,天津那哥们儿挺身而出,捋胳膊挽袖子说,你们要是不服,到下一站,咱们找个辩论的地方去。撕扯的双方都尿了,见天津那哥们儿眼露凶光,估计下了车这家伙不仅仅要触及他们的灵魂,更要触及他们的皮肉。黎彩英老半天才又从广播间那头挤回来,问天津那哥们儿,怎么样,他们还吵吗?天津那哥们儿说,不敢了,他们只得老老实实,再也不乱说乱动了。黎彩英容光焕发地笑了。我的心却更嘀咕了,不知道往后她这个祸头,还要惹多少祸。我后悔当初叫黎彩英篡夺了权力,而且是那么轻而易举,不费一枪一弹,我越发的为我们未来的前途而担忧了。

过了内江站,天津那哥们儿神奇地找到一个座位,叫黎彩英坐,黎彩英让也不让,就大模大样地坐下,还招呼天津那哥们儿给她灌一壶开水,俨然拿天津那哥们儿当店小二使唤了。天津那哥们儿似乎也愿意。黎彩英紧靠着车窗,往外边眺望着,嘴角上挂着浅笑,不知她在想什么。尤反修扽了扽我的衣襟,走,咱们到夹道呼呼新鲜空气。我一边随着她朝外走,一边问她,夹道的人也够多的。尤反修气哼哼地说,我是看不惯黎彩英小人得志的德行。夹道上的两边窗户玻璃不知叫谁都给砸坏了,穿堂风嗖嗖地刮,比车厢里边凉快了很多。我想把江晓彤跟杜寿林他们都叫过来,落落汗,尤反修却拦住了我,说是有悄悄话要对我说。我怦然心动,却又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她说,我们自己走吧,别总跟着他们了,要不老提心吊胆的。夕阳从窗口射进来,显得她两颊的皮肤特别的细腻。我说,咱们走了,其他人怎么办,就这么丢下他们,怕不合适吧?她又说,不然就举手表决,愿意跟咱们走的,就跟咱们走,不愿意跟咱们走的,就跟黎彩英走,这样还算公平合理吧!明知道不能这么做,我又不想驳她,就含糊地说,咱们先看看黎彩英的表现,再作决定也不迟。她点点头,行。只是她的声音太小,被淹没在隆隆的列车轰鸣声中,听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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