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二十一(3)

我站出来又怎么样,肯定比你表现得出色,黎彩英貌似话赶话似的说,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蓄谋已久。大家瞠目结舌,做梦都没想到,她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权给夺走了,干净利索,江晓彤哭不得笑不得,仿佛叫人推进事先早就挖好的陷阱里,后悔不迭。尤反修咬着我的耳朵说,她就是喜欢出风头,攀高枝。我在一旁注视着黎彩英微微撅起的嘴唇,觉得她很多地方都跟秀园相像,只有一点截然相反,那就是黎彩英有野心,而秀园没有,记得有一次,学校要推举秀园担任团支部书记,秀园一口回绝了,还叫医院开了个证明,证明自己一身的毛病,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就问她给个官当,她为什么不当?她说要当个芝麻官,失去多少乐趣呀。我更不理解了,怎么会呢?她说,当了干部,首先,开会时就不能偷着打毛衣了,其次,上课时也不能偷着读课外书了,最后,上体育课也不能以来“那个”了为理由逃课了。我说她是怪物,还顺手搡了她一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脯,她的胸脯就软得就像棉花团,吓得我赶紧缩回手来,红润从秀园的脸颊一直蔓延到她的脖颈儿,迟迟不退,她骂我一句流氓,我慌忙跟她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秀园反倒乐了,说道,我又没怪你,你何必急扯白脸的呢……

那么从现在起,大家就应该听我的指挥了,黎彩英似乎生怕大家变卦,不服从她,想再确认一下。我们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倒是女生有人说了一句,那也得看你指挥得正确不正确了。

我的话当然不可能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但是你们起码要重视,切忌当作儿戏,黎彩英说。我感觉得到她的领袖欲,一点儿也不比江晓彤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推测,往后也不会忒太平,还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大概江晓彤也觉得她的话听着刺耳,就说道,你就差再补充一句,谁反对你,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了。黎彩英瞅都不瞅他一眼,仿佛视他为空气,她只是竖着耳朵倾听着车站广播员报站,小脸扬得老高老高,不可一世得很。

至于这么傲气吗,德行样儿,杜亦开始看黎彩英不顺眼了,故意挪挪屁股,离她远一点儿。直到火车到站,她们拥进站台,也没人跟黎彩英搭话。以往她们不是这样,上车下车都要相互提醒一声,怕谁瞌睡,给落下。

这趟满员了,车门都打不开,我们只好顺着窗户爬进去,几个女生还得我跟杜寿林抱住她们的腰往上举,江晓彤跟郑建国在上面接着,我跟杜寿林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碰着她们身上不该碰的地方,挨骂,不过,女生灼烫的身子还是让我们心惊肉跳,一使劲儿,就想抽筋。车厢里有人冲我们嚷嚷,挤什么挤,你们,先汇报一下,你们是红五类吗?

老娘是八辈贫农,怎么着?黎彩英跟嚷嚷的人针锋相对。她是自己爬进车窗的,我们想托她后腰一把,她不让。那个嚷嚷的人一见碰见刺头,先怯了,就闪到一边去,没想到黎彩英却穷追猛打,把那人叫住,你,别忙着走,告诉我们你是什么出身?那人回答道,我也是八辈贫农。瞅着那人一脸的恐慌,我觉得很是好笑。黎彩英好像注射了兴奋剂,兴奋异常,上蹿下跳,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实在没地方了,我跟江晓彤钻进座椅下面,并排蜷着身子趴着。江晓彤斜愣个眼睛窥视着张牙舞爪的黎彩英,问我,我以前是不是也这么让人讨厌?我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吧。江晓彤说,虽说大风大浪也不可怕,人类社会就是从大风大浪中发展起来的,可我们毕竟还小,胳膊腕子不够粗……座椅下边挤就不说了,最受不了的是臭脚丫子味,冲鼻子,令人有一种错觉,好像三伏天掉进臭鱼烂虾里头了,熏得脑仁疼。这是谁的脚呀,这么营养丰富啊?江晓彤说。我说,大概是这个穿跨栏背心的汉子,看他风尘仆仆的架势,起码有俩礼拜没洗脚了。车到资阳站,我们俩终于撑不住了,只好爬出来换口气,再待下去,非得鼻窦炎不可。黎彩英还讽刺了我们一句,你们挺会找地方呀。我们都装作没听见,瞅也不瞅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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