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拾碎

闲读中经常会遇到一些事,让人不经意地产生联想和感慨,若不随手记下来,事过境迁,也就忘了。所以人们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下面就是我用烂笔头记下的一点五花八门的随想。

钱锺书是学贯中西的知识泰斗,可是那天看《听杨绛谈往事》(三联书店出版社2008年第一版,吴学昭著)一书时忽然发现,钱先生居然还是倒地中国肠胃,且拒绝改造,虽留学多年,依然在海外对西餐不适应,不是那种吃遍天下无敌手、能够热衷于各国美味的人,譬如张爱玲。相比之下,邓小平留法勤工俭学,念书不多,很多时间都花在刻钢板、印刷革命宣传品上,却由衷地喜欢上了法国奶酪。可见人的肠胃与大脑不仅分工不同,各司其职,而且没有内在统一,似可为“性相近、习相远”这一句古语做一个全新的注脚。

读书中的意外有时远比这个要大,例如那天我忽然看见从老舍口中蹦出一句粗口,实出意料。这是从汪曾祺的《四方食事》(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版)里看来的。汪曾祺写道:老舍先生一天离不开茶。他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倒是特意给他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是,他刚沏了一杯茶,还没喝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就给倒了。老舍先生很愤慨地说:“他妈的!他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一天喝茶喝到晚,也许只有中国人如此。外国人喝茶都是论“顿”的,难怪那位服务员看到多半杯茶放在那里,以为老先生已经喝完了,不要了。以上这段汪先生的文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说起这种文化习俗上的差异和不易沟通,我还看见过另外一个小故事。苏炜在《走进耶鲁》(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里说起,耶鲁大学博物馆有一回要搞一个以梅花为主题的中国历代书画展,请张充和女士(沈从文的妻妹)去帮忙策划。因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只能在门口立了一颗假梅花。老太太还特意在假梅花树下撒了点儿假花瓣,显得落英缤纷,几乎以假乱真。不料被清洁工连夜打扫干净。老人说“我跟她们解释,不要扫不要扫,都留着,她们无论如何不明白,你再撒上花瓣,没一会儿,她就给你扫干净啦!”真是难为了老太太和清洁工,全都累得要命,瞎忙活。

海内外的差异还不光是文化上的,也还有时代的变迁、风云的变换,东风西风、强势弱势的不同比对。过去我因为读郁达夫的小说而总留有那么一种华人在海外自惭形秽的东亚病夫形象,可是去年却从庐隐的一本旧书里读到,说是其实当年鲁迅那一代人去日本留学时的情形是,由于能够留洋的学生一般家里都有殷实的家底,所以来自中国的男留学生往往成为日本家庭招赘纳婿的首选对象,父母和长兄如果有女儿和妹妹的,经常会拉郎配,热情相邀中国男留学生去家中做客,以便促成好事。这让我在读书中颇感出乎意料,那一刻可以算是拍案惊奇吧。

2011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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