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都认为胡适是个说得多、做得少的人,不能这么看,文人对社会尽其责,说也是一种做。至于这个说起了多大作用,不可一概而论。有时说就说了,并没起什么作用,有时说了还真的起作用。以起不起作用做评判的标准,那是势利者的护符,非是尽责者的担当。敢说和不敢说,是不一样的。还有的人认为,胡适只是谈论政治,而没有实际从事政治的能力,那就更没道理了。
所以造成这样的印象,或许与胡适本人的一些说法不无关系。比如一九一七年留美回国后,胡适曾说过“二十年不谈政治”的话。实际上,胡适的一生,几乎没有停止“谈政治”。他主编的《努力周报》,和几个朋友办的《独立评论》,都是时政刊物,他在上面发表的文章,也大都是谈政治的。
胡适确实说过他“不能做实际政治活动”的话。梁实秋在《怀念胡适先生》文中曾说过这样一件事。某一时期,有些人想推举胡适领导一个政治运动,他谦逊不遑地说:“我不能做实际的政治活动。我告诉你,我从小是生长于妇人之手。”梁文中接下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生长于妇人之手,是否暗示养成“妇人之仁”的态度?是否指自己胆小,不够心狠手辣?当时看他的态度十分严肃,大家没有好追问下去。
这里的“实际政治活动”,不是指对时局的建言,而是指从事政治运动,只能说他没有这个兴趣,不能说他没有这个能力。他是要始终保持自己独立不羁的身份,不愿纠缠进实际政治的是非中去。
国家或社会,每遇大事,胡适都能挺身而出,发表自己对时局与事件的看法,在这点上,他是从不考虑一己的利害的。一九二○年八月一日,与几位朋友一起发表的《争自由的宣言》,最能说明胡适的这种精神。胡适领衔,签名者还有蒋梦麟、陶履恭、王徵、张祖慰、李大钊、高一涵共七人。开篇便说:
我们本来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但实际的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我们。自辛亥革命直到现在,已经有九个年头。这九年在假共和政治之下,经验了种种不自由的痛苦;便是政局变迁,这党把那党赶掉,然全国不自由的痛苦仍同从前一样。政治逼迫我们到这样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们便不得不起一种彻底觉悟,认定政治如果不由人民发动,断不会有真共和实现。但是如果想使政治由人民发动,不得不先有养成国人自由思想自由评判的真精神的空气。我们相信人类自由的历史,没有一国不是人民费去一滴一滴的血汗换来的。没有肯为自由而战的人民,绝不会有真正的自由出现。这几年军阀政党胆敢这样横行,便是国民缺乏自由思想自由评判的真精神的表现。我们现在认定,有几种基本的最小限度的自由,是人民和社会生存的命脉,故把他提出,让我全国同胞起来力争。(转引自《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二册第410 4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