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2)

“镇里杀猪的张老二应该是赚了些钱的,虽然是乡里人。家里也盖了新房子,是个好人。”毛燕把何吉的话搬过来,自己又添了一点。

“啐!”西西简短地应答。

“摆烟酒摊的李老头的大儿子,比你大五岁,地地道道的镇里人。怎么样?”毛燕又问。

“脑子有点不清白的那个李傻?”西西表情极为夸张,似乎疑问一经证实,她的笑立马就要喷发出来。

“不傻吧?老实得过分就是了。有点想法么?”毛燕并不觉得好笑。

西西终于喷出笑来,然后去揪毛燕的耳朵。

“好你个毛燕,我是收破烂的吧,存心捉弄我,一会是杀猪的萝卜花,一会是弱智的李傻,你怎么不算上那扫厕所的?”

“镇里一表人才的后生伢子,哪个会要乡里妹子嘛!”毛燕脱口而出,她也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原来何吉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她刚才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是吗?乡里妹子就只能找镇里的萝卜花、傻子、跛脚、聋子、瞎子吗?”西西不服气,不小心把跛子何吉也扯上了。

“何吉可不一样,何吉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何吉有一门手艺,有谁也比不上的技术。”毛燕的辩驳明是为何吉,暗是为自己。她不希望别人认为她是“降价处理”的货。

“何吉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你想到哪里去了。”西西感觉到毛燕的不快乐,赶紧补充。

“不过,不管怎么说,镇里的人,就是瘸了,聋了,还是高人一等,找乡里妹子,还喜欢挑拣漂亮的。换了乡里人,到那份上,就只有从牲口里挑了,哪里还能找到老婆。”毛燕说了一大通。

西西听着,脑子里有点转不过弯来。

“西西,你想想,我要是嫁到乡里,就算他两条腿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还不是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嫁到镇里,何吉的那条腿并不影响赚钱,不影响生活,我也不用成天两脚泥,是不是?”毛燕似乎是在劝说自己。

西西似懂非懂,正当她努力地弄明白其间的厉害关系时,何吉过来了。何吉一跛,身子一侧,头和右臂率先进了店门,然后一抬左脚,再把瘸了的右腿提进来,整个人才完全进了店里。

“才出来一阵,就不放心了?嘻嘻。”西西打趣何吉,也算是招呼客人。

“小嘴还挺厉害嘛,饿了,想吃碗米豆腐,还有吧?”何吉撇开两片厚嘴笑。何吉是见快关门了,毛燕还没回店,怕她生气了,所以找了过来。

“别吃了,我妈不是叫我们回家吃晚饭么?”毛燕一说,何吉才记起这事。

毛燕又叫西西一块去,西西犹豫了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等到下班,关了店门,撑了伞,三人一起往镇外毛燕家去了。

雨下得很细,伞下听不到雨的声音。西西自己撑一把伞,毛燕和何吉合撑一把。西西偶尔落后几步,才看见何吉真的跛得厉害。他走路的时候,大半个身子大幅度摆向伞外,然后再荡回伞内,像钟摆。而每当伞下空缺,那一刻,撑伞的毛燕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但一忽儿何吉又摆了回来,摆回来会碰到毛燕的身体。

西西怕何吉发现她在看他的腿,赶前几步,和他们并排行走。麻石街面非常干净,麻花白的颜色让西西想起许县长,这几天下雨,一直没看见许县长,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吃了东西。西西问毛燕见许县长没有。毛燕说,那疯子死不了,她的世界比大得很,她四处游荡,总这样,忽然消失,忽然出现。

“我看毛燕说得对,这么多年了,许县长也没怎么老,真是无忧无虑。”何吉说。

“她头发都白了。”西西不同意。

何吉讲了一些关于许县长的事,一个疯子带给正常人的乐趣,有时人不可估量的。何吉说有一段时间,许县长很听别人的话,要她干什么便干什么,后来,不知是不是耳朵聋了,跟她说什么她也没反应,都懒得理人了。西西听了高兴,她相信许县长是能听懂别人说话的,说不定哪一天,她忽然喊出了西西的名字。

走过断桥,沿着桥西的惟一街道往前走,在酒厂附近左拐,麻石板街道结束了,一条铺了鹅卵石的百米小道一直通到毛燕家。很难想象毛燕是从那么贫穷的家里走出来的。不过是三间房茅草房,人一进去屋子里立刻就拥挤了,但拥挤间充满了温暖。

毛燕的妈妈一见何吉就乐得合不拢嘴,以至于夸西西是个好看的妹子时,也显得言不由衷。毛燕的妈妈,像大多数的农村妇女那样,没有什么特别,转身就能忘记她的容貌。她给毛燕买了一个发夹,又帮她别在头上,毛燕像个任她打扮的孩子。吃饭的时候,毛燕的妈妈给她夹菜,给何吉夹菜,也给西西夹菜,她自己几乎没吃什么,好吃的都夹到了别人的碗里。西西羡慕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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