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豆腐是小镇一绝,许县长是小镇一景。米豆腐店因为有西西,生意更加好了。

米豆腐店在百合街中间一段。在百合街上行走的人,经过梧桐树时,总有人将头偏向右侧,眼睛往米豆腐店里扫,只想扎扎实实地看一眼西西,看西西那张苍白的脸和两条乌黑的辫子,他们往往忘记她穿的什么衣服,颜色怎么样,一路走过去,脑海里只剩西西的那双黑眼睛。

头发编不编辫子,西西曾经矛盾过,辫子与许县长有关,这令她郁闷。许县长就许县长呗!后来的西西,心里这么回答了拿她辫子取笑的人。因为她知道她编辫子好看,她想,要是有许县长那么漂亮的牙齿就好了。西西对着镜子张开嘴,牙齿咬合,遗憾它们长得参差不齐。有的像玉米,有的像黄豆,相互闹别扭,牙缝宽得可以塞牙签,颜色像泡了一个冬季的酸菜。不过,这倒好,西西的抿嘴微笑与两条辫子,使她与小镇女孩的味道截然不同。俗话说“一分白压三丑”,牙齿不好看问题不大,苍白肤色的西西被镇里人公认是好看的妹子,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清澈明亮。西西的辫子乌黑,发梢正好搭在她并未完全成熟的胸脯上,有些人暗底里羡慕西西的辫子,羡慕辫子那么肆无忌惮地在西西胸口来回抚弄。西西的衣服多以碎花布料为主,冬天是碎花面套的棉袄,夏天是碎花短袖,都是从家里带出来的。有人觉得好看,有人说她是乡里土屄。

米豆腐店的活,有点像一场舞台戏。幕后工作远比那一阵表演功夫繁琐,并且更累。做米豆腐,虽不至于“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么夸张,但几乎所有重要的活儿,都是在店门打开前要完成的。每天,西西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沫。石磨很小,用一只手臂,能把空磨推得飞快。但是,要把米磨成粉沫,要严格掌握推磨速度,以及每次添送大米的量。这一点老板娘早把西西教会了,西西的左手,每次都能抓同样多的一小把米,如果说每把之间的数量有些不同,那么五粒米的差异,就已经是个最大的数字了。老板娘夸西西是个聪明的姑娘。米豆腐味道好坏,基本上取决于米粉磨得怎么样。西西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细毫大意。她不想砸米豆腐店的牌子,也不想得不到工钱,更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米豆腐的其它配制,由老板娘自己完成。据说配方是祖传下来的,属商业秘密,老板娘自然不会轻易暴露。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并暗暗地研究,然后回去效仿,但是味道却差得很远。西西常常看见老板娘脸上自信与满足的微笑。她的微笑里隐藏了所有的秘密。西西知道老板娘有一个儿子,考到益阳师范学校读书。这在镇里人的眼里,差不多是个知识分子了。老板娘自觉她的家庭与众不同,骄傲是必然的。但是老板娘发愁,当她老了,米豆腐的技术,谁来接承呢?西西当然不知道老板娘的心思,她只觉得米豆腐好看,看不腻,吃不腻。老板娘很大气,盛米豆腐的碗比别人家的都要粗,丸子洁白滑嫩,比小拇指还细,一碗大约六七十粒,丸子隐约显露在汤水外。汤是酱色的,飘着葱花、辣椒沫、胡椒粉,还有西西不认识的佐料。

西西比老板娘起得早,天亮前,她要准备一些必要的东西。老板娘怕西西不懂起床,特意养了一只打鸣的公鸡,关在店后的小仓库里,离西西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西西见过那只公鸡,她觉得公鸡的眼睛和老板娘的挺像,还有它伸直脖子保持警惕的神态,和老板娘更是神似。

清晨六点钟,天色还浸泡在蓝墨水当中,赶早上学的学生来了,卖完蔬菜的乡下人也把担子松下了肩膀。这个时候,梧桐树也醒了,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叶片开始往下滴,有时候砸在什么东西上,会发出清脆地声音。再稍稍迟一点,镇里头有份活干的人也来了,没事儿干的也起了床。人越来越多,店里的腾腾热气,渐渐变得稀薄,到八九点钟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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