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六年三月,我十六岁,我准备去美国。
季节正值初春,一切都很绚丽。我们中国围棋代表团一行三十六人,在北京西郊的国家航空航天港等待转运。
航空航天港是一个一公里深的大坑,里外都很忙碌。GE栅格(文中多处使用了一些作者杜撰的名词,暗示出时代的变迁。——编者注)蒸发出璀璨的银光,吐出一架架垂直起降通勤器。坑口周围飘扬着一千多面二阶光学非线性五星红旗,如同男人们临风舒展的长长辫子,壮观无比。
旅客们从不同颜色的链混合导管中涌流出来,除了中国公民,还有来自世界各地以及月球基地和拉格朗日点太空城中的游民。有一些是基因重组人或者克隆人。他们基本上来自欧洲,因为生物工程人在亚洲和非洲都被法律禁止。因此,他们走过我们面前时,都低垂着脑袋,显露出自卑的样子。
我和同伴们身穿政府统一订购的白色长袍制服,胸前别着“中国围棋代表团”的光电子标志牌,满脸光宗耀祖的表情。
只是,这次旅行有些不同寻常。临行前我们接到“阿曼多”通知,不允许使用私人交通工具,而必须组团行动。因此,我们才汇聚到了这里。
我们正准备享受集体活动的乐趣,不料,又出了一样异事:转运迟迟也不开始。在我们这个时代,并没有航班延误一说。那是六十年前才会发生的荒唐事情。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呢?大家都很无聊,就想办法打发时间。
我看见女棋手赵小故正跟国家转运公司随机提供的电子虚拟人下棋。虚拟人艳冶地摇着扇子,神情古朴。它是以上个世纪某位着名棋手的模样出场的。聂卫平还是马晓春?我嫉妒地猜测。代表团的领队余潜风九段在一侧走来走去,长辫子在腰后一甩一甩。这是二十一世纪中叶中国男人流行的发式,起源于成都,后来普及到了全球。
“有谁能讲个笑话?有谁能讲个笑话?”是米遇春九段细声细气在嚷嚷。
“哪种倾向的?什么高度的?我看你不要着急,这不是在线状态。”余潜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我的双脚还踩在实相(相对于网络虚拟空间,对现实世界的称呼)地面,感到很不踏实。有这会儿工夫,我们早已到了华盛顿。”曹克己九段颤声尖叫。
“你难道不知道网络快要成为一个过时的词汇?你这么说有没有一点儿不虚心?”余潜风忽然嘶吼起来。
的确,这是一个心烦意乱的时刻,破坏了大家的情绪。似乎出了什么事,用那个年代的话来说。
跟六十年后不同,中国的实相首都北京当时还只是一个国际城市和亚星际城市。它同时很好地保持着悠久的民族文化传统,比如讽刺与幽默。而国家在网络节点三○二上建立的首都,就完全不一样了。
气温稍凉。国家气候兼情绪控制局没有工作。这天是法定“享受大自然日”。这样的日子每月有四天。一定是受到了“阿曼多”的好心暗示,转运公司的机器侍者送来了健力宝饮料。我打开一筒,闻听李宁先生的电子模拟声从罐底“嗡嗡”传来:“喝清凉的健力宝,做合格的中国人!”忽然,一个大蜘蛛网似的黑东西自天而降。那正是来接我们的磁喷流飞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