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2)

那么,一点也不可乐的名菜“古拉希”,到了我们这边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太可乐的“共产主义就是土豆烧牛肉”呢?没有什么严重的原由,仅仅是一个翻译的技术问题。王殊在文中说,“新华社《参考消息》编辑部的翻译们在翻译赫鲁晓夫这个讲话时,被‘古拉希’这个词难住了。如果直译为‘古拉希’,中国读者不知是何物,而在后面加上括号注解又嫌太长。有几个记者知道这个词,也吃过这道菜,说不过是土豆烧牛肉罢了。《参考消息》每天出版很紧迫,后来几个编辑商量决定译为‘土豆烧牛肉’。现在看来,这个译法不太确切,没有表达这道菜在匈牙利饭菜中的代表性和广泛性。因而后来引起了不少的误解。如果当时直译为‘古拉希’,再加上括弧注解,可能会好一些。”

事情就那么简单!仅仅只是出报时间紧迫的情况下编辑们一个不甚妥当的翻译问题!而人家赫鲁晓夫说那样的话,大抵只是玩而笑之、幽默一把,这与颇有点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马大哈”式风格的赫鲁晓夫很契合,用我所在的杭州的方言来说,那就是“随口荡荡”的。赫鲁晓夫说过也就拉倒了,压根儿就没把这个当什么事,在今后庞大的回忆录里也不会“浓笔重彩”地描绘这个破事;可是,我们当时就凭借着一个并不准确的翻译,拿人家当作天大的笑话,一回回渲染、一次次抨击,将其当作“修正主义”的典型例子;毛泽东同志更是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诗词创作好题材,出神入化地将其用了进去,一首《念奴娇·鸟儿问答》因为有了 “土豆牛肉”而发出熠熠辉光,读者读了也感觉很爽,而后来众多评论者对这样的口语化诗句更是赞赏有加。

想想吧,如果不是壮志凌云、俯瞰苍生、气吞万里如虎的毛泽东,谁能把这样的大白话用到诗词中的?“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本来仅仅是“土豆烧牛肉”5个字,毛泽东他老人家愣是用13字来表达,而且紧跟着后头的尾句是骂人的话:“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这个“不须放屁”当然是冲着大光头赫鲁晓夫去的:不许你满嘴放屁,睁开眼睛看看,整个世界都已天翻地覆!“不须放屁”入诗,正是大手笔的最佳体现;不仅毛泽东能够既举轻若重又举重若轻地在诗词中用上粗话,而且在他的时代,还能把“狗”字写进《宪法》:1975年版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十五条有这样的条文:“防御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颠覆和侵略”;1978年版本的《宪法》虽经修改还是大同小异,在第十九条中规定:“防御社会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颠覆和侵略。”直到1982年的版本才删去了“走狗”的字眼。在那个时代,“狗”字以“走狗”的词语入宪,会有谁觉得怪异吗?一点也不会,就像把“不须放屁”写进伟人的诗句里一样。而且一句“不须放屁”,不正是诗人毛泽东对“社会帝国主义”的最好的“进攻性防御”吗?

但是,要知道,“土豆烧牛肉”对一个时代所产生的复杂影响,恐怕是不能低估的。来自浙江的著名女作家叶文玲,在走访了莫斯科的名人墓园之后,写下了散文《最后一“墓”》(《报刊文摘》2005年12月19日摘自12月10日《解放日报》),除了提到王明的墓碑上戴眼镜的王明“文质彬彬且年轻得不可思议”之外,还着重描摹了赫鲁晓夫的墓:“赫鲁晓夫墓碑上的刻像,倒真的栩栩如生前——黑白二色相砌的大理石构架中,赫赫然一个大光头。”赫鲁晓夫的墓碑引起她什么样的联想呢?她想起当年一位教师同事因“传播赫鲁晓夫的修正主义反动言论‘共产主义就是土豆烧牛肉’”而获罪遭批的种种情景!作者说她自己“再次哑然失笑了”,并问:有谁能说得清历史给我们开了多少玩笑呢?!

“光头儿顶不住羊毫笔,土豆儿垫不满砂锅底,伙伴儿演出了逼宫戏。”这是赵朴初先生的名句,也是讽刺光头儿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的。手头有大本头、上下集的《赵朴初韵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里面收了赵朴初先生著名的散曲“哭三尼”——《某公三哭》(见第140页)。那个时候的国际政治舞台上,有“三尼”之说: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一尼;苏共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二尼;印度总理尼赫鲁,三尼。这“三尼”在那个时代与中国都结有深怨。1963年底至1964年底,短短一年时间内,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遇刺,印度总理尼赫鲁去世,接着,苏共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下台;于是,赵朴初以赫鲁晓夫的口气戏填了《哭三尼》的散曲,三首曲子虽写在不同时期,却有一气呵成的美妙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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