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3)

妈妈的一个电话成为最后一场对峙战役的导火索。

那是同样没有情调的一个冬夜,也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寒假里的一天。我与狐狸精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

偏偏就在去年软糖事件的纪念日,晚餐时,电话响了。张妈笔直地滚着脚底下的“风火轮”去接了电话,而后握着电话,向这边投来诡异的目光,说了一句:“是唐夫人。”

空气凝结了几秒,我呆了几秒,爸爸深沉了几秒,张妈盯着我们几秒,狐狸精瞪着电话几秒。其实一共只有几秒,却像定了格一样僵持着,我一个箭步踢碎了这冰冻的画面,向电话冲过去。

我想问问妈妈在哪儿,想问问她好不好,为什么不回来;想告诉她我和狐狸精的战争还不分高下,但是我一定会继续努力把她赶走,让妈妈赶快回来。

我在奶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奔跑着,一步一步都觉得踩在了狐狸精的脸上,这场战争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因为我的“元帅”终于前来助阵了。第一次发现饭厅和客厅的距离原来这么遥远,但是我依然一步一铿锵。经过我空前的努力,我的脚终于挨到了客厅台阶的边上,我必须在这里减速,虽然只有下去的两层台阶,但是对我的脚来说,它们还是过于宽了。

我扶住了锃亮的木质扶梯把手,脚正往下迈——“啪”——碟碗碎裂的声音,这个声音我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这次这只碗却远从饭厅飞经我的身边,打在了张妈的身上,掉在地上碎了。虽然飞了这么远,这只碗的攻击力已经没那么猛烈了,但是张妈还是吓得一哆嗦,电话听筒从手中脱落,在地心引力和打卷的电话线的威力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摇晃着,像被抽了筋而任人宰割的一条大头蛇。

“唐夫人?”狐狸精用前所未有的高分贝重量武器攻击着屋内的所有生物和陈列物品,这也许不是她的本意,只是这样的高分贝的确具备“狮子吼”的功效,足以伤及无辜,比如事件外的我和爸爸。她继续发功:“张妈你什么意思?唐夫人?谁是唐夫人?当着我的面你都敢这样说,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张妈依然面无表情,说:“对不起,唐夫人。”

但是张妈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料到这是太过明显的一次失误,暴露了这一年她在内心中无法接受新女主人的秘密心理,她不确定这个家的男主人会不会也把这归属到工作的错误中去。

狐狸精及时收功,否则就要适得其反了。一年的相处和生活,她还是摸到了我爸的一些个性。她改为嘤嘤哭泣,继续念叨:“这都一年了,她们还这样对我,我真是心寒啊……”

我没空理会她自导自演的话剧,没空理会一直一声不吭的爸爸到底是什么态度什么表情,我迅速跑到了电话旁,激动地一把抓起还在微微晃动的听筒,电话里却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妈妈的声音变成了忙音……

我胸腔内的火焰瞬间蹿到了脸上,直奔手指的神经末梢。张妈轻轻地想从我手中取回电话,我却狠狠攥着电话不放,我说:“张妈,你看看来电显示,帮我拨回去。”

张妈胸口进行了一次大幅度的起伏,但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进行任何动作。

我抬起双眼看着她,我只是抬起了双眼,没有抬头,想必当时我的双眼里只有愤恨,因为张妈冷峻了多年的脸突然像写了一个“苦”字——短粗的眉毛皱着向下撇,像个草字头;宽扁且鼻孔很大的鼻子就是那个十字;下面薄薄的面积不小的嘴唇勾勒出一个大口。她的眼睛望向餐厅的方向,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是没有进行任何动作,她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开口了,他命令我说:“唐果,回来吃饭。”

我低头看着地面,眉头紧锁,咬牙切齿。我和张妈的手同时握着电话听筒,里面的忙音通过空气介质弱弱地传递到我的耳中,没完没了的“嘟嘟”忙音。我声音很小却坚决地说:“看看来电显示,帮我拨回去。”

“唐果!回来吃饭!”我印象中唯一一次,爸爸猛然提升了音量。

我吓了一跳,张妈则是恐慌了,迅速利用大人的优势,稍稍一用力就把听筒从我手中夺去,扣回在电话底座上,然后拉住我的手,将我拖回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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