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的领导去拉她,她嘴上就骂,这根骨头年纪太大,谁也不敢真的用力将她拉扯开,一拉就要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你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哟!”村上的领导苦口在她旁边劝,当头的那个男人白了一眼,又要去喝水。瓶子里的水喝干了,打了一个嗝,仰头要去喝,没水了,将空瓶子扔在地上。
带着安全帽的年轻男人一口黄牙:“你们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这种人就是贪得无厌的,那么高的赔偿金都不愿意走人,胡闹!你越跟她说,越跟她商量,她越得意。他们家以前不就是有个人在上面有关系,找人能说两句话吗,现在人也不在了,你跟一个老太婆说什么说!”他见四下没有人吭声,又道:“这种老太婆说不定过几天也死了,她不怕跟你耗的。我们耗不起!跟她废话什么!她懂什么大局!”
姑奶反身进屋。屋外的人围了好大一圈,都沉静下来。
那个安全帽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话打中了姑奶的心。屋外人等了一阵,不见动静。熙熙攘攘一阵,不知道那个安全帽又要对跟前那个当头的男人说什么。村领导也没有什么办法,合约是他们签的,现在对着村里人不讨好,对着开发商又吃力。
沉寂过去又是一番议论,人群开始骚动。
只见陈晚的姑奶突然间跳将出来,银色的头发早已经折腾得蓬乱,一张铺满了皱纹的脸绷了起来,亮晃晃地,手里握了一把菜刀!
“我是老不死,我看你怕不怕死!你有家,你不拆,来拆我家!我守了八十几年的家,你才多大,你说我不懂,你懂什么!你懂你妈个屁!”说完就要向当头的那个矿泉水男人砍去。她举起刀子,脸上血脉贲张,如狼如虎。矿泉水腰粗,不灵活,立刻吓得滑倒在地,周围围着的村民哄然退下去,只散开一小圈,并不走。
女人才是真正强悍如兽的动物。
听说去年同村也有人用刀来砍,真砍伤了人,现在还没回来,被关进去,他媳妇只好签了搬迁的合约。
陈晚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过去要夺了姑奶手上的刀子,又不能靠近,她挣扎着向那个男人扑过来,那男人扑倒在地,爬着退去两步想要爬起来,没有人去扶他。村上的人从后面拉住姑奶,她银色的头发跳跃飞舞,弓着的背和头发一起,发抖得要竖起来,向那男人砍去。他两只手撑住在地上,要爬起来,屁股撅得高高的,姑奶果真过去摁住他的手,发疯一样的,就着地面,当作砧板,顷刻之间,剁下那男人两颗肥手指。腰板粗,手指肥,人吃的油多,溅出来的血也特别的足,溅得陈晚她姑奶脸上一道黑红的印,她用袖口往脸上一擦,喘着气,冷静下来。那血被她的皱纹吃进去,一脸的污垢,血一下子就变黑色,入了她千沟万壑的皱纹中,被吞食进去。
周围的人马上趁势夺下她手上的刀子,把姑奶牢牢地压在地上。
那个男人躺在地上,一双短腿瞪着天,扯着惊恐的嗓子,拼命地叫道:“杀人啦——杀人啦——钉子户要杀人啊——”
村上许多人去城市打工,地都没有人种,从村里承包下来的土地,草草签了合同就转让给别人,村书记的儿子几年前签了许多村民的土地,还有些算兄弟交情的,连纸上的合同都没有,口头上说了就算。按理说承包转让是要村里作为第一承包方同意的,自己说了不算,可是农村人哪里来那么多条条框框,又是书记的儿子,他同意,也就是村里同意。三年前他把村里许多土地转让给北方来的几个生意人,托了关系拿了审批的手续,要在村子上建立一个项目园。以前陈晚断断续续从老爷子口中听过这回事,但只是个孩子,就算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只觉得谁没有几个多事的亲戚。除了那片地,姑奶和其他十几家村民的房子都在项目规划范围之内。北方人起先跟他们谈判,大部分人都拿了赔偿金肯搬迁,都是家里剩下老人,拿了赔偿金就跟儿子媳妇去了东莞。这村庄在附近算是景况不好的,离高速远,有人在这里建立项目园,前任镇长还肯提了裤头屁颠屁颠地跑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