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苏菲交了男朋友,起先是周末到男朋友家里去,两人开着车到处去玩,后来东西搬过去一半,陈晚又三个礼拜没有见到过她。
波士顿的秋天说走就走,在图书馆透明的大玻璃外,粼粼的河水远远就渗出寒意。自从转学来波士顿主修法语文学,陈晚就再没有碰过琴。大提琴在夏天回国前留在纽约一个同学的住所,没有带回去,来了波士顿,开学许久,也没有时间去取回。
有时候,一个人在夜里醒过来,陈晚就坐在屋子的中央,面对着镜子,自己梳理好头发。她在空气中自己做着手势,想象着自己坐正的姿态。最底下是琴脚,再上来是琴弦板,音孔,琴马——她仿佛清晰地感知着它们实际的位置。她将空气中的一把大提琴斜放,将琴颈靠于左肩,还去调整了琴脚的高度。她手握琴弓的弧度是标准的,不像小时候握毛笔那般难以教化。她握起了琴弓,在空气中捏奏出一小段巴赫的第五号C小调无伴奏组曲的前奏曲。音符倒是不难,却怎么也拉不出应有的感觉,也不懂得哪里去找来满满一屋子满满一长夜的挽伤与肃穆。她并不闭上自己的眼睛,就这样对着镜中的陈晚,听得见一阵阵琴声,一颗颗音符柔缓地在屋里伸展着,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一阵挽伤,竟一时也陶醉在此间,不觉一夜悠然流逝。而这一切都只有陈晚一个人独自听得到。
感恩节总算有时间,陈晚找到了纽约的安迪,想顺便要回自己的琴。
到了安迪的新住址,陈晚就嚷着说冷。安迪捧出一杯热巧克力:“好了好了别喊了大小姐!”还问她怎么那么晚才到。趁着陈晚喝热巧克力的空挡,安迪按捺不住兴奋之情,说她最近将以前她们合作的某部曲子制作了新的编曲,要陈晚听听看。她起身过去,启开了她的钢琴。
一阵琴声使节日的下午空气变得温润起来,陈晚捧着白色的陶瓷杯子,将双手捂暖,手掌手背都翻过了靠着杯子。她口贴着杯沿轻轻地吹气,房间里飘着巧克力的香味。陈晚偷偷地出神一阵,也没有听见安迪在一旁欢欣的演奏。
安迪奏罢觉得今天状态不好,边问晚儿到了波士顿的近况,一边去处理一盘唱片:“这是前阵子韩默帮录的,效果比我刚才弹得好些,你听听看。”
陈晚洗耳恭听,听得越发地觉得遥远了。在音乐学院的日子短暂得同梦着进去转了一圈没什么两样。她眼前浮出以前被提琴老师在家训话的情景,一首曲子一遍一遍地拉,已经分不清那个握着琴弓一丝不苟的小姑娘与现如今的自己还是不是同一个人。有两秒钟虚晃,觉得连同眼前的安迪一起也是虚构的,她最近是有些疲惫了。
“你的琴,我搬家的时候怕搬来搬去给你弄坏了,而且我地方又小,没地方放,我送去了一个同校生家里,他给你存着。韩默有家工作室,在学校附近,你去了会看到楼下是卖酒的商店。”说着,安迪把地址和电话抄下来给她。“是中国大陆人,他租的工作室挺大,还不错,我跟他提过你会来取。你要是想,我明天可以陪你去。今晚我要出去。”
陈晚并不告诉安迪她认识韩默。
安迪要大半夜地凑个节日打折的热闹,打算通宵上街去排队,血拼黑色星期五。 陈晚倒头便睡,安迪关门出去的时候她已经美梦都做过一轮。
醒来又是夜里,水龙头没有拧紧,陈晚起身去把它拧好,又打开来,用玻璃杯接了一杯冷水来喝。帘子挡不住街灯映入的昏黄色,陈晚干脆不开灯,敞开了帘子来,就着街灯,在房里弹起了钢琴,弹了一半,手指舒张不开,忘了下一段曲谱。她停下来,合上钢琴,安迪抄给她的地址和电话掉在地上。陈晚俯身去捡。犹豫了一会儿,给韩默打去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