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华,”微弱的灯火下,她坐在床头,一边仔仔细细地替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钉着虎头鞋,一边抬头望一眼在窗下来回踱着步的他,不无心疼地说,“夜深了,赶紧歇息吧。”
他回头,摆着手无奈地叹息说:“睡不着。”
“还在为复出登台的事愁闷?”她低下头咬断手中的线,把做好的虎头鞋搁到枕边,抿嘴笑着说,“有什么的?唱这么些年了,还怕见人不成?”
“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跳得厉害。”
“各种营业戏、行会戏,你也唱了三年多了,难不成还怕上了台唱不出了?”
“我都一年没唱了。”他不无忧虑地使劲搓着双手。回过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整个身子也和夜一样变得寂静。
“一年不唱,还能生疏了不成?这几日,大伯不是已经陪你吊过嗓子了吗?一点问题也没有,倒是怕什么?”
“有表哥和幼芬在,只怕又被他们比了下去。”
“你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轻轻叹息着,缓步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伸手理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吴师傅一再叮咛你,要相信自己,怎么你自己倒老是打退堂鼓?”
“你是知道的,表哥比我聪慧,学什么都是一会儿工夫便学会了,至于幼芬,那副嗓子好得更是没话说,这一年,他们唱的戏比我说的话还要多。你说,万一唱砸了,观众不领情,我这先前所有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表哥有表哥的长处,幼芬有幼芬的特点,可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她纤纤素手顺着他的发际滑到他的腰间,将他衣襟上的褶子轻轻抚平整,“又不是刚出师门的学徒,这点信心你也没有?”
“可是……”
“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到登台演出的那天,该怎么唱就怎么唱,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拿出你十分的本事,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便好。”
“可到现在还不知要唱哪出戏才好。”他胡乱掰着手指,“是《桑园会》、《三娘教子》、《武家坡》,还是《宇宙锋》、《打金枝》?我琢磨了下,都是些老腔老调,怎么唱也唱不出新意来。你看,眼下哪一个当红的名角不是创新声博彩头?特别是有着‘通天教主’之称的王瑶卿王师傅,我仔细端瞧过他的戏,那唱腔,那身段,那做派,都是好极了的。这次复出,若不拿点新鲜东西出来,又怎能引起观众的注目?”
“听说王老板创造了花衫行,兼取青衣行的衫和花旦行的花。由他创新的老戏一经公演,没一出不是既叫座又叫好。要不让大伯出面,请王老板教你些创新戏?”
“哪有那么容易,不说时间来不及,恐怕吴师傅面子上也过不去。吴师傅宗法时小福,是正派青衣,他的唱法身段都是循着老规矩的,只怕稍有改动,便要落下个大不敬之罪。”
她明白,当年在云和堂学戏,师傅和徒弟都是一对一的心口传授,因为没有人肯教畹华,吴菱仙这才收了他做弟子,这份情纵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是报不尽的。先前已向茹莱卿、路三宝学了武戏和刀马旦,这回要再求教于王瑶卿,岂不是存心要给吴菱仙难堪?
“想必吴师傅倒不是那拘小节的人。”她正视着他,试探着问,“要不试试?”
“不行!”他坚定地摇摇头,“就算唱砸了也不能伤了师傅他老人家的心。这十年来,师傅无一日不尽心尽力地教我唱戏做人的道理,我怎么能掉过头去就把师傅的话当耳边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