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5月盟军彻底战胜了希特勒,基辛格得以重返故里。离22岁生日还有几天工夫,美国人回到了那个德国少年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菲尔特,鹿特索森,纽伦堡,蔓延四边的乡村野外,他再次踏上年少时代自己和友人们——海茵茨·基辛格、海茵茨·莱昂、赫尔·莱昂曾经一同雀跃徜徉过的地方,放眼望去,四下尽是满目疮痍的景象。除了葆拉·基辛格,没人认为基辛格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这次回菲尔特,即使是曾经的海茵茨也无法抑制内心情感。在一封长达10页的家信中,基辛格用英文犹如创作小说般动情地写下了返乡见闻和所感。第一站是巴伐利亚小村鹿特索森,当年外祖父的贩牛生意在那儿曾做得如火如荼。顺着山谷一路望去,阳光下的排排屋顶熠熠生辉,他不由惊叹小镇子竟是如此悠闲和安详:
伫立山头,顺着谷地一路眺去,那山谷曾经埋葬着我青春岁月的一角。树木依然青葱,奶场还在老地方。我们在公共汽车过去常停站的地方停下了。
有那么飞快的一瞬,我觉得好像看见一位披着围裙的矮胖女人和一位饱经风霜的大胡子老先生(葆拉·基辛格的父亲斯特恩和继母)。可定睛看去,有的只是老街和塔楼。
我们开得很慢,身边缓缓走过所有那些在仇恨年代生活过和死去的人们。我想起了那个在院子里踢足球的小孩和那位站在窗前观看的老人。所有过去的光阴都倒转回来,有那么一瞬,时间也停滞了,仿佛又回到了伙伴们都还活着、我们都还年少的时候。
若让我们倒转过这仇恨和褊狭的13年回到过去,会发现这是一条多么漫长坎坷的道路,充满了耻辱和失望。13年,漫长不堪回首。我念起那些善良的人们、林丛中的长长小径和那些曾经存在或者可能存在过的东西。刹那间,山谷中满是那些我曾经熟识过的人们,全都在那里,而后随风隐去……我向我的外祖父母道别再见。
从鹿特索森,基辛格来到了菲尔特,吉普车在纽伦堡满目疮痍的路上和他曾踏青而过的草地林间穿行而过。站在曾经住过的公寓二层上,他凝视着窗外七零八落的破街和公园,想起当年他和莱昂父子一起散步的情景。“您看什么呢?”新房主问道。“没什么。我想您永远不会明白。只是想起了我的朋友和他爸爸,想起了岁月无情和十年浩劫。”老房主答道。
在父亲曾经教过书的校门口,基辛格照了张相。里头有位德国官员正在忙乎杂事。基辛格信中写道:“我们穿过门廊,所到之处,人们都立正敬礼;所到之处,过去的每一幕都从眼前闪过。‘您为什么要视察学校呢?’哈恩博士问我。‘我在还债。欠我爸爸的债。’”
最后一站是纽伦堡。信里这段叫做“尾声”。
歌剧院、文化大厦、火车站、邮局,一切都化为废墟。站在山上,顺着峡谷望去,组伦堡的骨架尽现眼前。我想起了赫尔·莱昂的话,说有朝一日你重返故故里,会发现没有一砖一瓦还是完整的。一杆破路标横在路上:距纽伦堡七公里,距菲尔特六公里。
那些仗剑为生者必会逝于剑下。在那俯瞰纽伦堡的山坡上,对自己说:再见吧,我的青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