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做了个梦,老邪乎了……刚刚眯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光蛋的影子,半个月没见了,我当时挺高兴,满脸笑意地凑过去:‘光蛋,半个月不见你小子快来看看,瞅瞅我这体型是不是比原来大了一圈,来来来,我们再比试比试,看谁能摔过谁?’”
当时大家也没别的爱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摔跤玩玩,别看光蛋长得不济,一条鼻涕虫吸溜到嘴巴边儿,个子也不高,黑不溜秋的,但那小子有劲,身上肉乎乎的。就为这事耗子纳闷了好久,他们平时的伙食差不多,都是吃糠咽菜的,光蛋这家伙怎么长得这么好?自己为嘛就细胳膊细腿的。
后来一直等到常九大学毕业耗子才终于找到了答案,敢情人和人不一样,人和人的胃也相差十万八千里,有的人消化好,什么东西进肚子都不浪费,自己吃了等于白吃。不过耗子后来对这个答案也有点不满意,他戏谑:“自己那胃只识别好吃的,对那些糠菜烂窝窝看不上眼……”
眼瞅着自己身板壮起来,又赶上半个月没见面,耗子的手心立时有些痒痒,就想和光蛋大干一场。不过等了好大一会儿那小子没动静,耗子正纳闷的时候,就听到光蛋在旁边说:“耗子,我要走了,我这是最后回来看你一眼。”
听了这话耗子挺纳闷,再一细瞅光蛋今天也有些不对劲,那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总感觉有些瘆得慌。耗子收起脸上的嬉笑,慌忙过去抓光蛋的胳膊,可一下却划拉空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又看到光蛋回过脸来,不过这回可和刚才不一样了,光蛋身上缠绕着一条大青蛇,从头到脚把他箍得紧紧的,当时耗子就吓傻了。
他想喊人嗓子里却出不了声,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光蛋两眼翻白倒在了地上,那条大青蛇缠绕得越来越紧了,光蛋破旧的衣服都拧在了一起!耗子吓得一身冷汗,眼泪当时跟下雨似的流,也就是在这当口,他就感觉头一痛,随即醒了过来。
耗子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这才知道刚才是个恶梦,他长叹口气:“幸好是个梦。”母亲左右瞅瞅耗子问道:“刚才做恶梦了吧,看这满脑门子的汗水。”说着话儿就拿毛巾给他擦擦,但耗子却感觉母亲有些不对劲,嗓子似乎有些哑。
“娘,我刚才梦到光蛋了,是一个恶梦,可吓死我了。”
耗子娘的动作停下来,她不相信似的看着耗子:“怎么,你梦到光蛋了?”
耗子有些疑惑,怔怔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娘手中的毛巾应声而落,眼睛里的泪水这就涌上来,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我刚从光蛋家回来,他死了,上山给她娘采药被毒蛇咬死了……”
当时耗子一听这话就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来又断断续续听他娘解释,原来光蛋娘得了哮喘,说山上有种草药熬了能治疗咳嗽,这孩子天不亮就上了山。眼瞅着到晚上了还没有回来,光蛋娘吓得六神无主,后来大伙组织人去山里寻找,没想到却只找到一具发黑的尸体,是被毒蛇咬死的。
耗子当时就懵了,他把自己梦中的情形给娘讲了一遍,良久,耗子娘叹口气:“估计这孩子走得急,所以临走要和你告个别,孩子不怕,明儿个你到光蛋坟上烧炷香就没事了,也算是送他一程……”
常九一直默不做声,耗子这会儿有些难过:“也许是兄弟来给我们告别了。”
“耗子,我们和李晖是最好的哥们儿,他这死得太惨了,我们一定要找出幕后之人,否则李晖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如果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到时候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耗子,我总感觉那蛐蛐有很大问题,李晖死得蹊跷,蛐蛐消失得蹊跷,这段时间你到处转转,看还能不能找到那只大棺头。”
夜幕沉沉,耗子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九哥,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李晖就是我亲兄弟,兄弟死了我比谁都着急,放心吧。”
“啊,我想起来了!”听到一声大叫,常九吓得一个激灵,此时应该已是午夜,耗子毫无征兆的大喊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常九嗔怪地看了耗子一眼,起身拿开煤油灯罩,拿出旁边的一根竹签拨弄一下,屋里的光线顿时亮起来,回头再看,只见耗子满脸喜色。
“想起什么来了?”习惯了耗子的一惊一乍,常九已见怪不怪了。
“想起那个老木匠啊,老木匠家里的地址啊!”耗子兴奋地大喊。
常九投过去一抹疑惑的目光,耗子的小眼睛闪着光泽:“是刚才的梦,是刚才那个梦提醒了我啊!九哥,你还记不记得老爷子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他说过的话太多了,我哪里知道你问的哪句?”常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耗子有些得意扬扬,声音都清脆了好几倍:“老爷子以前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叫做什么来着……莫忘全吴馆中梦,岭南泥雨步行时。记得当时我听了直笑,呦呵,老爷子还会吟诗呢,咱爹半晌不言语,边低头做木匠活边暗自叹道,这可是他住的地方,一晃十年都没见面了。”
常九顿时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脑袋:“我也想起来了,那木匠就住在岭南行!”
耗子一脸喜色:“对啊,听说以前他们俩见过几次面,咱家老爷子不识字,于是那老头就经常念诵这两句,说地名都在这里了,还美名其曰帮咱爹扫盲来着,顺便提高点文化修养……”
“对对,听说那老头能识文断字,不但木匠活做得好,还写得一手好字,爹这一辈子没佩服过别人,他应该是独一个!”
常九的记忆闸门终于打开了,他和耗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俩人蹲在地上看父亲做着木匠活,偶尔会帮着父亲扯扯墨线,轻微的颤声之后,一抹笔直的黑线印在木头上,父亲则拿起旁边半米来长的锯顺着墨线费力地切下去。
“刺啦刺啦……”
声音有些沉闷,木头屑落满了一地,如果是在冬天,这是最好的暖炉木料,塞进细细的小铁桶,半天都会散着余温。耗子经常过来凑个暖儿,俩人一起听父亲讲着那些奇闻轶事。
耗子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猛地拍了常九一拳:“九哥,地址想起来了,我们明儿个就去吧!”
“嗯,那地方不太好找,地处偏僻,不通火车和汽车,估计得步行才行,我们又带个大木箱子,可能要费些周折。”
“家里不是有毛驴吗?我们明天用它驮着过去。”父亲生前一直用毛驴驮着工具箱走街串巷,家里的确有一只很老的毛驴,它跟了父亲整整十年。自从父亲走后,常九又不太会喂养,眼看着毛驴饿得嗷嗷乱叫,每天吵得他睡不着觉,就在一个礼拜之前被他贱价卖掉了。
耗子听了这话,嘴里嘟囔着:“老爷子在的时候,宁愿自己走路都不肯让它驮自己,对它像亲生儿子一样,你可倒好,竟然卖给旁人了,如果被咱爹知道了,肯定要伤心死了。”
耗子说话有些口不择言,正好戳到常九的痛处,但耗子说得在理,常九嘴巴张了几张终于将话头咽下去:“明天的话明天说,先睡觉吧,我都困死了。”
看天色最少也得后半夜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早就支撑不住了,耗子想也没想就倒在了旁边的床上:“哎呦,我困死了,先睡了……”话音刚落,常九再看时,耗子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灶上的火还在烧着,壶里的水应该开很久了,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秋天的夜晚比较寒冷,此时这一团炉火似乎增加了许多温暖,常九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马扎上。
火苗跳动着,一闪一闪地笼罩在常九的脸庞上,他阴晴不定的脸颊显得有些暗红。也许是因为刚才的恶梦,也许是思绪万千理不出头绪,他脑袋一片杂乱,不过,父亲和李晖的影子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
父亲满脸慈祥,只是脸上带着少许遗憾;李晖的身影却有些恐怖骇人,七个血洞异常显眼……常九将双臂缩在一起,眉头微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打起了盹,将头埋在膝盖中就这么睡着了。
屋里极其安静,窗外的秋风轻轻吹拂着,午夜之后这风声似乎大了许多,树叶的枝桠轻轻拍打着窗棂子,灰暗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条的暗影。
昏暗的院落里突然传进轻微的开门声,大门的插栓应声而落,同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闪了进来。他的身材比较高大,头发不长,有些乱蓬蓬的,脸色却苍白无比,白色的巩膜占了大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甚至走路的步子都略显僵硬,正悄悄朝房间内走来。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