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答道:“哦,没关系,你放心去吧。”这时公公的脸上还挂着神志清醒时所特有的慈祥的笑容。
然后,并不是公公的这句话最终决定了一名幼女的生命。倘若当时直子说了声“不,我不想被留下看家”的话,聪子也就带上她一起去了。可是,当她向直子征询“直子,你和爷爷在家看家好吗”的时候,直子却像能点头的洋娃娃似的,忙不迭地一连点了几下头。接着她又从母亲带来的小花书包里取出图画本和蜡笔,趴在地板上专心致意地画起画来了。从聪子问她“把你留在家行吗”到她动手画画,总共还不到三十秒钟,聪子对这位四岁的女童居然如此听话暗暗感到吃惊,她想,也许这孩子被母亲留在家里惯了,早就知道自己如何一人打发时间,心里不免觉得可怜,便问道:
“你真行。你妈经常让你在家待着吗?”
直子呆呆地想了想,又轻轻摇了摇头。
聪子不免又产生了疑问。
“以前你妈妈像今天这样要出门的话……也就是没把你放在大姨家之前,那你怎么办?你还没上幼儿园,不是连托儿所和保育院都没去吗?”
妹妹幸子一贯主张由母亲亲手带孩子最有利于孩子的成长,而且以女儿从未上过保育院为自豪。可是她并不是从几个月前刚开始与人偷情的,那么以前她要出门与男友幽会时,比现在更加幼小的女儿到底如何处置呢?
幸子自己的公公婆婆早就已经去世,武彦的弟弟的妻子又有工作在身,再也想不出还能把直子寄放在谁的家里。
“你妈妈是等武彦……哦,等你爸爸周末在家里才出门,对吗?”
对于这个提问,直子也只是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爸爸不在家,妈妈又要出门的时候,直子你怎么办?”
正在问这个问题时,佳代对母亲催促道:“妈妈,再不走跟医生约好的时间该来不及了。”
直子也许还未明白刚才的问题,只是怔怔地坐着,聪子再一想,这倒也不算什么事,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直子真听话。姐姐出去看完牙马上就回来,过会儿姐姐带你捉迷藏,好吗?”
佳代也装出一副当姐姐的样,轻轻摸着直子的脑袋对妹妹说。聪子便拉着佳代的手想出门。这时她又回头看了直子一眼,想最后再交代她一句。只见公公桂造拿着一张报纸之类的纸张,正在聚精会神地折着一朵纸花一样的东西,而直子正静静地趴在他身边,手里开始拿着画笔画起画来了。她的目光突然停在了直子露出来的脚上……不久她的视线又慢慢挪到了佛龛上,想起了婆婆生前说过的一件事。
其实不仅只是这时,聪子从早上就多次记起了婆婆昭世在以前曾对她说过的这件事。那是在女儿佳代刚刚出生不久的一天,婆婆这样说道:
“聪子,我总觉得爷爷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外孙女?我想也许是因为是个女孩的缘故吧?但他并不是什么陈旧观念的人,不是指着你生个男孩替他传宗接代,而是其中另有隐情。……记得以前好像告诉过你,她爷爷和我属于再婚,他的前妻曾经生过一个女儿,但在他被派上战场的期间她们母女就被美军空袭炸死了。……其实他的前妻不守妇道,结婚后还和以前的男友保持不正当关系,背着他怀上了前男友的孩子。他起初完全被蒙在鼓里,把这女孩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直到接到征召入伍令命,要随军出征的当晚才知道一切。”
公公桂造的故乡在新潟县的长冈,出征的当天晚上,当他的前妻到长冈火车站为他送行时,桂造依依不舍地反复交代自己的妻子要好好把女儿抚养成人,但是他的前妻终于沉不住气,干脆告诉了他实话:“这孩子的事用得着你操什么心?反正又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可是直到把桂造送上火车开走,她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那天婆婆还说:“看来她真是讨厌丈夫,并不光是因为自己偷偷有了别的男人……桂造这个人不但生性呆板不善言辞,而且自尊心比谁都强,连我都对他烦得要命。我倒不是不明白他那位前妻的心情。可是那时凡是被派上战场的人几乎可以说等于送死,肯定不可能再回来。对于一个马上就要去死的人忍心说出这番实在残酷的话,真能让他牢牢记在心里伤心一辈子了。”
婆婆叹了口气接着说:
“因为那孩子是个女孩……所以我才担心聪子生的女孩是不是也会始终得不到他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