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看见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人背上的羽衣刺青,羡慕极了。当时我就心里发痒,跃跃欲试也要刺青。那个背上有羽衣刺青的女人,跟男人似的只系着一块兜裆布。回家以后我跟父亲一说,父亲就开玩笑似的说,你赶快参加雕勇会吧。对了,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羽衣小夜呀?死了。在栃木县的监狱里病死了。我为她的皮付了定金的……”
“真可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就权当是买了开发北满的股票,‘满洲国’一完蛋,只能死了赚钱的心。对了,这回的刺青选美大赛,出场的女人多不多?”
“现在正在四处找人,少说也得有二十个女的。”
“这样的选美大赛,这一辈子怎么也得参加一次。我很想参加,只要不暴露身份……不过,不知道最上竹藏同意不同意。”
“你不必为此事担心,我来帮你说服他好了。不管多么爱吃醋的男人,看见自己的恋人像女王一样被捧着,绝对不会心里不舒服。你呢,特别想让人们看看你的后背,都快按捺不住了吧?可不要过于压抑自己,过于压抑自己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个歇斯底里大发作的。”
“真有可能会那样。”
博士知道,绢枝已经完全动心了。表面看上去虽然好像是在敷衍,但这个在刺青师家庭长大的女人,绝对不会为自己身上的刺青感到羞耻。不仅如此,如果有机会的话,肯定很想让别人看看自己那一身漂亮的刺青。只要绢枝有这个欲望就足够了。至于说服最上竹藏,完全不在话下,博士有信心说服他。
博士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这样的话自己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剩下的问题在不久的将来肯定也能够实现,对于这一点博士是很有自信的。
“对了,你哥哥现在干什么呢?”博士终于有了聊闲天的心情。
“被派到南亚打仗去了,一直没有音信,战后也没有遗骨送到家里来,也就是说失踪了。按照国家的政策,失踪就等于战死。我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珠枝小姐呢?”
“她运气不好。战争结束前,她正好在广岛。挨了原子弹,不是被炸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被核辐射夺走了性命。”
“珠枝身上有刺青吗?”
“那当然了。我身上有,她身上能没有吗?”
“她身上的刺青是什么?”
“现在还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反正对于先生来说她已经没用了。”
“这么说,你身上的大蛇丸就成了国宝级的文物了,你可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少玩儿虚的,您心里一定在说,别把刺青碰坏了,你这个人死得越早越好。”
尖锐的讽刺犹如一把利剑,穿透了博士的心,博士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绢枝看着博士那苍白的脸,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早川博士又在绢枝那里待了一阵,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有乐町车站走去。他情绪高涨,犹如刚刚跟初恋的情人重逢。虽说还没有最终敲定,但今晚的摸底工作还是相当成功的,剩下的就是忍耐了。只要耐心等待,机会就一定会到来。一想到那张皮总有一天能到手,博士就兴奋得连自己的年龄都忘了。
暗夜中,化着浓妆的站街女三三两两地在数寄屋桥附近闲逛。这是战败之后才出现的毒花。要是在平时,博士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就匆匆走过,可是今天竟然停下脚步,甚至想跟她们打个招呼。
突然,博士就像挨了一闷棍,站在原地呆住了。他那猫头鹰似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原来,他听见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可疑的对话声。
“就是这个女人吧?你看看这张写真,没错吧?”男人问道。
“没错。她确实在那里来着,我见过她两三次呢,最近忽然不见踪影了。”女人答道。
“这个女人身上有大蛇丸刺青,对不对?”男人又问。
“这个嘛……我没见过。我倒是知道她身上有刺青。这么说是个大家伙?不只是两个胳膊上……”
以下的话,不管早川博士怎么支着耳朵听都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刚才说话的男人从女人身边离开,从博士面前经过,迈着小碎步向有乐町车站走去。博士跟那个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向有乐町车站走去。那个男人说的身上有大蛇丸刺青的女人,恐怕就是野村绢枝吧?这个在寻找野村绢枝的男人是干什么的呢?早川博士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好奇。
但是,当博士借着车站的灯光看清了那个男人的侧脸的时候,吓得立刻停下了脚步。本来博士还以为那个男人也是一个刺青爱好者,想跟他搭讪几句来着,一看那张脸,不但想跟那个男人搭讪的想法被吹到了九霄云外,而且浑身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男人的额头特别狭窄,剃得青青的光头明显地呈纺锤状。这是犯罪学研究专家龙勃罗梭①7说的那种典型的犯罪类型的人物。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脏兮兮的土黄色军服——也许他是个复员军人。
更叫博士感到恐怖的是男人那双眼睛——浑浊的、黑黢黢的目光里燃烧着腾腾杀气。
博士吓得脸色铁青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注视野村绢枝时的眼神一定跟眼前这个男人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