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他找我,是否只是错按了通话键(4)

(12)

送走林木森后,我跟同学们一起乘大巴返回市区,然后独自跑了一些地方,完成手头上现有几份兼职的最后交接和结算事宜。

马上要开始准备毕业设计,下学期又要找实习单位加找工作,所以没那么多的时间再放在打工上了。

况且,当初坚持下来的理由,也已经没有了……

直到天擦黑,才终于搞定一切,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我真是从头到脚的绵软无力,由内而外的空空如也。我拖着步子爬到食堂,刚想去长得黯然表情销魂的大师傅那儿打份“黯然销魂饭”来祭祭五脏庙,兜里的手机忽地炸响。

我饿得两眼发绿,本不愿答理,却在随意瞄了一眼屏幕上乱跳的那个名字后猛地一个激灵,连忙接听,态度绝对毕恭毕敬,“沈老师,您好啊!”

打从进机场大门起,便被我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的沈佑冷哼两声,“托你的福,小爷好得很!”

我自知理亏,极尽谄媚之能事,“今晚食堂加餐,您要不要过来吃点儿?我请客!”

“学生过河拆桥,为师衣衫尽湿。总算我这落汤鸡的味道还算不错,自给自足聊以果腹也罢。”

在他阴阳怪气的转文攻势下,我决定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我错了还不行吗?真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放过你所剩不多的良心吧,越描越黑!”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真诚忏悔,然后命令道:“给我打份饭送到昨晚喝酒的地方来,速度!”

“为什么?”

“少废话!”

“得令!”

“乖。” 河边有片小树林,是学生们夜半幽会的圣地。不过这会儿天色尚早,野鸳鸯们还在养精蓄锐以待稍后各显神通、大展拳脚。

月照影婆娑,风吹叶儿响,此时的林间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宁静来。

我按照指示赶到的时候,沈佑正靠着一株老槐树,背着手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我时,那一脸闪瞎何抱抱眼睛的哀怨哟…… “沈佑,你怎么了?”

“饿。”

“……那干吗不自己去找东西吃啊?”

“累。”

“……你这是跑哪儿疯去了?”我把饭盒递过去,却被沈佑怒目而视,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秉着“饱汉不和饿汉吵”的原则主动换了话题,“Boss的车还了?”

他顾着往嘴巴里塞食物没空理我,只点了一下头。

“什么时候还的?”

“刚……”

“你开着他的车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也太不见外了吧……”我还没说完,就见叼着包子的沈佑面目狰狞地瞪着我,堪称目眦欲裂。我背脊一凉,只好放缓语气安抚道:“没事没事,反正都是熟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心点儿别噎着……”

他却毫不领情,一边怒视我一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摔进我怀里。

我打开一看,居然全是违规或者超时的停车罚单。

我虎躯一震,随即又长吸一口气,强自按捺怒火,勉强挤出一丝慈母对逆子的宽容微笑,“没事没事,你玩得开心就行。”

“玩你个头啊玩!”沈佑却忽然狂化,捶胸顿足咽下包子残骸,然后开始冲我咆哮,“你去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啊?!七拐八绕的不说,还到处都不让停车。为了不把你跟丢,这一整天小爷我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啊!我容易吗我!”

我莫名其妙,“跟着我?为什么?”

他愤然:“还不是怕你失魂落魄地被撞死在大马路上没人收尸!” 我木愣愣呆了半晌,然后踮起脚,伸手拍了一下这个奓毛家伙的脑袋,哑着嗓子开起了玩笑,“这么关心我啊,真不枉姐姐当年疼你一场。”

沈佑犹自恨恨的,冷哼一声偏头躲开,反手想抓我的辫子却揪了个空。他皱皱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截做实验剩下的细电线,板着脸为我拢起长发,“披头散发的,是要装女鬼吓人吗?”

“……还不是你让我打扮成这副德性的?”

“那是为了给别人看!”他的语气蛮横,声音却蓦地温软下来,正如他神情看似不耐,动作却极是轻柔,“我啊,只爱看你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路一晃一晃的样子。” 月下树影斑驳,风吹过,便带着两个紧挨的人影轻轻晃动摇曳,仿似即将飞起,划过逝去时光。

有些事情,我们不用管对方是如何得知,又是何时得知,只要明白,他因为知道所以不问,因为知道所以陪伴,便够了。

我想,这就是儿时的玩伴,少时的朋友。

对于这种关系,有个也许用在我们身上不是那么合适的词,叫做——青梅竹马。

虽然这个竹马,日后不知会绕着谁家青梅的床头,一圈圈地跑…… 短暂的静默被沈佑轻声打破,“就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就在本城找份工作呗,专业能对口最好,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你爸爸的公司,真不考虑了?”

“如果考虑,当初也不会选这个专业,跑这么远来读大学。”我按下心中泛起的苦涩,勉强笑了一声,“况且这几年下来,我也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干活,安安稳稳赚钱,自己养自己挺好的。”

沈佑帮我扎好马尾,顺手理了理我的发辫,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不知是针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针对我的话,说了句:“我也觉得挺好的。”

“那你呢?究竟为什么会考到这儿来?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应该是属于什么高科技的范畴来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高科技这种东西,掌握个大概就行。国家的真正命脉,还是基础工业。”沈佑非常认真地侃侃而谈,“二战时,小鬼子到了后期兵源匮乏,只好选了一帮学生充军去战场送死,而被留在国内的则大部分都是学工的,也正是这些人,最终成了战后日本迅速崛起的最重要的力量。”

“……你还真是通古博今高瞻远瞩啊……”

“那当然!”他得意,“你瞧咱们国家的那些领导人,基本也都是工科出身的!”

我随口说了句:“果然家学渊源,看样子,你是要子承父业在政界一展宏图了?”

他的神色却忽地一僵,垂下眼睫冷冷嗤笑了一声,“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明白自己讲错了话,一时却不知该怎样补救。

幸亏沈佑迅速调整了情绪重现欢快之色,背对着我蹲在那儿神秘兮兮地捣鼓了一阵,然后起身,现出杰作。

饭盒上摆了两个包子,包子上各插了三根闪着幽幽火星的树枝,六道断断续续的黑烟垂死挣扎出了一片鬼气森森…… “来吧!”沈佑严肃地对我伸手邀请,“向过去告别!”

我庄重地上前一步,与他并排而立,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再见了,旧时光!” 祭奠仪式完结,我放声大笑。

此时月上树梢,光华大盛。

于是我泪眼蒙眬间,终于看清在那两个包子的前面,原来还摆着两张小小的一寸证件照。

竟是,我和林木森…… 我靠!这感情断得,只要不挫骨扬灰就透着那么股子不吉利。

沈佑,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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