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母爱党宪宗的独立调查(1)

第二章 沉重的母爱

为了下一代不再重蹈自己的命运,贫穷的农民父母用血泪与汗水换来昂贵的学费。哪怕为此债台高筑,甚至舍弃尊严,依然艰难跋涉在儿女的大学路上。

沉重的母爱党宪宗的独立调查

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农民用惨痛的代价为儿女铺筑大学之路。一个商人自费开展调查,五年走访四百农户,直面农民父母的爱与痛。

人物档案

党宪宗,陕西省合阳县人,1943年生。中专毕业后做过中学教师。

1985年下海经商,任合阳县人民政府招待所总经理。由于每年接待高考学生和家长住宿,引发了对农村家庭供养大学生问题的思考。

2003年至2007年,五年间走访上百个村庄数百余户供养大学生家庭,并据此完成报告文学《沉重的母爱》,引起轰动。

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关雎诗社社长。

□ 陈晓楠

2007年,一个人口仅十几万,戴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完全以农业为经济基础的小县城陕西省合阳县,突然掀起了一股读书的热潮。有一本书在这个小小县城,短短几个月就卖出了上万本,县里为数不多的几家书店几度脱销。走在大街上,不论你问出租车司机,还是商店店员,甚至你去问看公厕的老大爷,没有不知道这本书的,并且都说读了不止一遍。

更有意思的是,还有人为这本书专门写了主题歌,编了舞剧,主题歌在县电视台不断地热播,舞剧由县宣传队下乡巡演,场场爆满,盛况空前。其实这本书的主题完全不跟流行时尚、戏剧传奇什么的沾边,也绝非出自什么大家手笔,它不过是一本体裁有点过时的报告文学,书的作者也不过是小县城里的一名商人。党宪宗:有一次我坐车到渭南去,车主给我卖票的时候,看着我说,我为什么看你面熟得很,咋想想不起来?我顺口说了句,我是党宪宗。结果那人马上说,啊,你就是写《沉重的母爱》的那个党宪宗,好,你说到我们群众的心里去了,今天你这个票钱,我一分都不收。我说那还能行?但是他硬把那十二元塞到我包里。

不仅普通的民众耳熟能详,贾平凹等诸多知名人物也对这本书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

党宪宗:我在西安开了一次座谈会,当时像贾平凹这些大家都到了,大家对这本书评价也非常高,把这本书称为当代的“新史”。渭南市的政协主席说他看这本书,看一篇哭一篇,他看上一两篇,要哭上几天,然后才能继续看。

本书的作者党宪宗是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文学爱好者,而他所写的这部调查报告文笔很朴素,但感情真切且视角独特,是一部能对这个时代产生非常深远的影响的作品。

——贾平凹这本感动了无数人的书的作者党宪宗,是个地道的陕西汉子。他做过知青,当过中学教员,1985年下海后又承包了合阳县政府招待所。而正是做招待所老板的这段经历,彻底改变了他今后的生活。

合阳县是陕西著名的“大学生县”,在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每年都要向高等院校输送大概三千多名大学生。1990年之后,党宪宗的招待所开始接揽高考、中考考生的生意。于是每年六七月份,他都会目睹一批批的考生和家长们,在炎炎夏日里度过炼狱般的几天。而这些陪着孩子参加考试的家长们,深深触动了他的内心。

让党宪宗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有一次,他看到一个中年汉子蹲在考场外的墙角,一只手拿着一个冷馍在啃,而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党宪宗:(我问他)是不是肚子疼嘛?他“嘿嘿”笑了,我说了害怕你笑话,我这包装的是娃的五千元学费,我害怕丢了。我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就想,哎呀,就是为了娃上一个高中,自费班交五千学费,还不算正式的交费,自己却在那儿啃一个冷馍吃。当时买一碗面是一块五毛钱,他都舍不得花,但是却给娃这样五千元五千元地交学费。

还有一次,党宪宗在考场外见到了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奶奶。因为儿子病故,儿媳病重,老奶奶靠捡垃圾的微薄收入供养两个孙女考大学。实在凑不够钱的时候,老人还得厚着脸皮四处求人借钱。

党宪宗:(她说)你不知道,为这娃上学,可以说我脸皮厚了几十层,身上掉肉掉了几十层,整个感觉到说,世界上啥是最不要脸的?因娃要上学到处借债是叫人感觉到最不要脸的,除了天和地没借以外,我把人借遍了。哎呀,老婆婆说这个事情,眼泪“哗哗”流下来,说得我当时也眼泪“哗哗”。但是老婆婆说到她娃的学习情况,把眼泪一擦,眼睛马上明亮起来,说你看我这两个娃,虽然她爸她妈现在是这情况,但我娃娃很争气,学习非常好。我一定要把娃从大学供出来,我要对得起我死去的儿子。

2003年夏天,党宪宗在招待所又偶遇了一个多年未谋面的老同学。这位父亲已经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如今他又陪着小儿子来参加高考了。多年未见,老同学的变化让党宪宗大吃一惊。

党宪宗:当时他见了我,那个眼睛,可以说已经有点看不清楚了。我就问他,你现在为什么显得这样苍老?他说,老同学,这一言难尽,大的两个娃上学花了好多钱,现在都在外边工作了,这个小儿子学习也不错,因此不管怎么样我还要送这个娃上大学。我说,哎呀,老同学,你要供三个娃上大学,现在还享不上娃娃的福。他说老同学,你也是做父亲的,做父亲和做母亲的是没办法,自古以来人都是为了啥?为了娃娃,对不对?你说娃娃能上前去,我要是不管不顾的话,我对不起祖先,对不起世上的人,对不起我娃,因此我不管怎样,就算把我这把骨头挣碎,把我挣死,我都要供娃娃上学。农村的情况现在你也知道嘛,这么苦,当了一辈子农民,你说落下个啥?就落下这一身病,因此我不能再叫我娃像我一样当农民。老同学,你愿意叫你娃当农民吗?不愿意吧!一句话把我给问死了,我没啥说的。

合阳是国家级贫困县,全县财政收入一年才两千多万元。而如果把读高中的费用加在一起的话,合阳县老百姓一年支付的钱就要达到三个亿,这还不包括大学的费用。一旦家里有大学生,单单一年的学费,对人均纯收入只有一千余元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而合阳县每年考入高校的学生中,80%都是农家子弟。

党宪宗:一个大学生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大约要一万两千元,四年近五万元。而最近五年,合阳县农民人均纯收入最低为一千二百八十七元,最高一千五百八十元,这还是连烧火的麦秸秆都折价计算在内的。也就是说,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不吃、不喝、不穿、不用,辛劳奋斗十年,也未必能支撑起一个孩子读四年大学,何况有的农民家庭还要供养两三个。

为了凑够给娃们读书上学的钱,农民父母们可说节省到了极点。到2007年,合阳县还有不少农民家庭一个月的日常开销不到十块钱。

党宪宗以前当过中学老师,自己也曾经是两个大学生的父亲,对合阳当地的教育现状可以说相当了解。但即便如此,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尤其是1998年国家的教育收费骤增之后,他在招待所里所目睹的这一幕又一幕农村家长们苦痛的情状,还是让他震撼不已。尤其是老同学那罕见的苍老,还有那一句反问,让他的心感到锥刺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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