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楠:离开的那一天是什么样的心情?
王?富:那时候带有一种书面的情绪,就说别了我的大学。别了,我的大学;别了,我的财大;别了,我梦寐以求的殿堂。
——王富日记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农村人,奋斗了如此之久,却在一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离开了校园的王富开始怀疑,一个像他这样的农村穷小子,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有那样远大的理想,根本就不配承担父亲那样殷切的期望?他觉得以他的起点,无钱无势,也没有高人指点,可能永远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回到家乡的王富,在他一向坚定的人生中头一次失去了方向。
陈晓楠:你后来到成都,消失了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
王?富:那段时间还是过于消沉了,在街头卖东西,跟小贩、农民工差不多,没什么区别。这个社会并不会因为你曾就读过某个大学而照顾你,宽容你,当时我与其他人对比,感觉跟他们差不多,都是社会最底层的。自己虽然说有知识,还是跟他们沦落到同样的生活状态,因此自己也产生一种同情和伤感。伤感的日子里,王富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生活的窘迫又迫使他每天为了生计在闹市中苦苦挣扎。在成都,王富靠卖气球、摆地摊聊以度日,和他周围的小商贩们一起体验着底层的生活。
王?富:以前看到一些小商贩被城管赶来赶去,没想到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层次。看到城管,也会提起东西就赶紧跑,感觉很可笑的。
陈晓楠:周围人知道吗?
王?富:我以前的一个老师曾经见过我,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回来体验一下生活打点工。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就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面都是虚的,有一种很辛酸的(感觉),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大学生,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东躲西藏的小贩经历,似乎让王富看到父亲的命运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他每每想到父亲的遭遇,想到自己的现状,总是心有不甘。
王?富:继续像这样卖点小东西,那么按照父亲的寄托来设计的道路就偏轨了,所以我觉得很不甘心。另外又想到刘欢有一首歌,心若在,梦就在,成功失败都得自己去面对。不想就此沉沦的王富在成都第五次参加了高考。这一次,他第一志愿报考了南京财经大学,结果成绩不理想,没有考上。一所二类本科倒是给他寄来了录取通知书,王富却看不上。
为了取得录取分数线上的政策优势,2005年王富决定再下云南。此时,由于2004年西双版纳高考移民事件 ()①轰动全国,“高考移民”已经成为政府部门的敏感字眼,并被明令禁止。不过,这对王富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已对高考制度的缝隙了然于心。凭着随身携带的十一枚私刻的公章,王富频繁地改换姓名,顺利找到了一所接收他复读的学校。
王?富:把名字改过去改过来,改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最终该以哪个名字来确定自己身份了。
陈晓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王?富:对,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不确定,有一种“我是谁”的感觉。经过多次高考,王富对高考复读的所有手续和办证途径清清楚楚。高考前需要的手续、证件,他只要打个办证电话,对方很快就会办理下来。因此,直到王富走出考场,都没有人知道这个来自外乡的小伙子的真实身份。
2005年,王富以“和军杰”的化名第六次考上大学,他被厦门大学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王富买了香烛和冥币,来到一个废弃的平房屋顶拜祭父亲,还专门写了一篇悼文告慰父亲。
为了凑够学费,王富给自己做了一张假的贫困证明,还向媒体求助,“希望有好心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我愿立下借条,工作后一定还”。此举为王富筹得了一万余元现金。
然而,就在他第六次赶往大学报名的路上,因随身携带的假身份证和十一枚公章,王富引起昆明警方的怀疑,被拘留审查。牢房里,有着七年大学梦想的王富,在梦中梦见了三年没有见过一面的母亲。王?富:那时候在那种情况下,觉得自己饱受打击,几起几落。我梦见母亲来了,她说你怎么到了这种地步?我就感觉到有一种依靠,很像小时候投入母亲怀抱的那种温暖,或者说有很踏实的感觉,当时我就哭了。后来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确已经满脸都是泪了。
在漂泊的途中,我没有父母的支持,路走得太曲折,最后也受到了惩罚,学校取消了入学资格,我的身心都受到了沉重打击,又耽搁了青春,真的很心痛。
——王富递交给警方的悔过书王富在看守所待了28天,最终因“非法使用假证印章”证据不足被取保候审。经历将近一个月的拘留审查,他被厦门大学取消学籍,只能从昆明回到老家。一天夜里,他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了自家屋前。
街坊邻居看到王富,纷纷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在他们的认知当中,王富应该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而母亲则一言不发,默默地把几年未见的儿子带进屋里。
几年来,家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母亲鬓角上多了几丝白发——50多岁的寡母靠每月帮城里人带小孩挣50元钱和50元低保金艰难度日,有空的时候,还得做点裁缝活补贴生计。
看着家里的现状,回想过去的七年时光,在和母亲重新团聚的那些日子里,王富有了几分宁静,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开始对未来有所思考。陈晓楠:从十八九岁考大学,到你现在这个年纪,本来正应该是在大学期间最快乐的时光。你怎么看待你这几年?
王?富:这样回头看的话,大起大落,自己也是摔得头破血流,感觉到特别的累。
陈晓楠:现在你的世界还是由以前你所说的报恩的报恩、报仇的报仇这样简单的两件事构成的吗?
王?富: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比如说让仇人受到惩罚了,那么我能够满足吗?满足一时的快乐?实际上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对我的父母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