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寂”的美学界限与茶室的审美价值04

第一点,是闲寂性。这一点,作为茶室的根本特性恐怕是任何人都认可的。从茶室的规模、构造、材料等方面对此加以说明的成果也不在少数。茶室作为建筑、作为艺术,都是为了表现和唤起寂静的氛围而被整体加以规定的,这一点也是众所公认的。然而,在作为茶道趣味的“寂”之美的体验中,茶室建筑要有效地直接诉诸我们的感性直观,也必须包含着人的种种精神活动。在我看来,茶室“闲寂性”的最根本的因由,正在于“自然的归入”这一点。极而言之,作为茶室建筑的“闲寂性”与其说是发自茶室建筑的内部,毋宁说是主要从外部导入的。在大自然中,人们尽可能以最小限度的空间、最简单的方法来安排自己的行住坐卧,以便很好地将身心融入大自然中,于是便逃出社会、放浪山野,建造一个临时的住处,这就是草庵原有的根本精神之所在。不过,仅仅从隐遁生活的消极方面来解释草庵本身是可以的,但要以此来解释茶室的形成,似乎还不充分。

用这样的方法来归入自然,还有另一方面的希求,就是将自然中所具有的“寂静性”最大限度地引入人类生活中。在草庵中,一般住宅所具有的人类生活与大自然之间的界限都被打破了,尽管草庵还是人类生活的场所,但草庵一旦拆除,直接面对的就是原野,可以与自然彻底地融合在一起。利休以后的所谓草庵风格的茶室,其极端的形态就是称为“一叠台目”的狭小茶室,其根本精神就是追求生活与自然的高度契合,就是把自然本身所具有的“闲寂性”引入生活,并从中得到美的享受。而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正是“美的享受”这一点。把自然的“闲寂性”作为美的享受的对象,未必一定需要走遍山崖水畔或者在山野中结庵而居。在不少情况下,享受自然之美是通过我们的想象作用来实现的,这样在形式上反倒会更加纯粹。因而,草庵风格的茶室并不一定是草庵本身,甬道也不是广阔的山林田野。在这个意义上,茶室的闲寂性是从外部导入的、自觉而又有意识的审美享受与审美体验,这当中存在着一种象征关系,而象征性的体验却往往更具有审美的效果。实际上,茶人是追求“外甬道有郊野之趣,内甬道有山麓之趣”的。据说,“利休风格将甬道设计为乡野的一侧、古树旁边,将茶室设计为隐居者的柴庵模样,栽一些灌木丛,修小道,安栅栏或简单木门,从而体现出‘佗’那种寂静的氛围”(见《茶谱》)。

然而,在茶室的构造中,却又将直接的自然景观加以遮断。对此,堀口舍己曾说过:窗户的第一目的是采集光线,同时也为了通风换气。在日本住宅中,窗户的眺望外部庭院景色的功能也受到特别重视。然而,在茶室中,除了采光和换气之外,却几乎不可能眺望庭院。庭院中的甬道虽然在设计上处心积虑,从茶室中却看不到庭院甬道。因而,茶室与其说是柱式建筑,不如说更接近于壁式建筑。这可能是因为茶室面积很小,为了避免视觉比例上的狭小感,而特意如此设计的。与那个躏口①躏口:茶室中特有的侧身而过的窄门。的作用是一样的。这样会使茶室的相对独立感得以强化,故而不让人注意茶室以外的世界,同时从采光的需要上来看,那样做也是必要的。(见《茶道全集》之三)对于这一点,还有其他种种解释。利休在谈及野外茶会时说过:“第一就是不能让景色吸引注意力而妨碍茶会。”在《茶道觉书》也有这样的话:“要想让心情保持安闲舒畅,场所就需紧凑,否则会分散注意力,也很难品出茶的正味。所以,茶室不能太大。”这种看法与我在上文中所说的茶室的寂静性(对自然的归入)似乎有一点矛盾,但从审美体验的立场来看,由于上述的想象作用与象征作用的介入,这种矛盾是可以消解的。而且,需要注意的,虽说是“对外界的遮断”,虽说是“接近于壁式建筑”,但从茶室在座者的心情来说,与西洋式壁式建筑中的那种与外界的遮断,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