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为审美范畴的“寂”(一)04

这样的情形不只限于俳谐方面,在《清严禅诗茶事十六条》这本书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下面一段话,说从前有一位“佗”茶道人,从达官贵人到一般平民百姓,都慕名来访,这并非是因为道人的茶道手艺高超,也不是因为他那里有什么好茶,是因为这个道人内心非常清雅。“此人乃至‘佗’之人,所居之处‘佗’,所目视者‘佗’,凡事皆‘佗’,故众人慕名而至。”又说,从前在粟田有一位名叫善次的人,他是一个彻底的“佗”者,一天到晚只以饮茶为乐,到头来只剩了一口生锈的小锅,此外身无长物。这里所提到的“佗”的概念,带有浓厚的安身立命的宗教色彩。无论是在茶道还是俳谐当中,从根本上说,“寂”或者“佗”都与一种“悟”的境界结合在一起,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把“寂”、“佗”的审美意味与宗教乃至道德的意味混为一谈。换言之,就是不能把作为审美态度的“寂”“佗”,与体现大彻大悟的宗教心境这两者混同起来。

在茶道方面,古来就有“茶禅一味”这个词,但是在这个立场上所说的“寂”或“佗”的概念带有宗教的悟道精神,也带有孔子所赞赏的颜回的那种道德上的知足。从美学的角度来看,仅仅如此,还不能对“寂”和“佗”做出充分的说明。以下,我们从宗教和道德的角度对茶道中的“佗”这一概念稍加检讨。

在茶道方面,《宗旦遗书?茶禅同一味》或称《茶禅录》,是一部解释茶与禅关系的有名的书,该书大量引用佛典语录,从茶道的各个方面来阐述“茶禅一味”的道理。根据作者的说法,关于茶与禅的关系,从一休禅师开始就强调:“点茶印照禅意,为众生观自己心法而成茶道。”又说:“把玩奇货珍宝,嗜好酒食,建造茶室,玩赏庭院树石,皆违背茶道原意……点茶全凭禅法,功夫在于了解自性。”这就完全把茶道看做禅道修行的一种途径了,也就从根本上否定了茶道审美的乃至艺术上的意义。该书的《茶意之事》一章对这种主张做了更彻底的发挥,作者写道:茶意即是禅意,故禅意之外无茶意,不知禅味便不知茶味。然而世俗以为,所谓茶意,要立一个“趣”字。……趣到之处,由善业恶业之因,而生有情之物,所谓“六趣”之妄论,盖指此也。故佛法将“动心”列为第一破戒,不动心者乃禅定之要,凡事立“趣”而行,是为禅茶所极厌恶。……凡有趣者,皆执著于物,皆动心,皆思虑作为。以“佗”动心,故生“奢”;以器物动心,故生“法”;以风雅动心,故生“好”;以自然动心,故生“创意”;以“足”动心,故生“不足”之念,以禅道动心,故生“邪法”。

在这里,作者对于“立趣”做了全面否定,在这种情况下,审美意识的存在也就完全失去了余地。

该书还对“佗”本身做了说明:夫“佗”者,即是有所不足,一切随我意……狮子吼菩萨问曰:“少欲,知足,有何差别?”佛言:“少欲者不求不取,知足者,得少不悔恨。”“佗”字之意,由字训观之,即是身处不自由而不生不自由之念,有所不足而不起不足之想,不如意而不抱不如意之感,如此则谓之“佗”……故知“佗”者,不生悭贪,不生毁禁,不生嗔恚,不生懈怠,不生动乱,不生愚痴。又,从来悭贪者变为布施,毁禁者变为持戒,嗔恚者变为忍辱,懈怠者变为精进,动乱者变为禅定,愚痴者变为智慧。此谓六波罗蜜,能持菩萨之行,成就菩萨之名。“波罗蜜”者,乃梵语,可译为“到彼岸”,即为“悟道”之意。一个“佗”字,六度行用,如何不可成为尊信受持之茶法戒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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